《低等动物》chapter16①

　　靳少君挂断电话回来，看见母亲与文盛不知在聊什么，两人脸上都挂着笑。
　　“说什么了，笑成这样？”
　　见他回来，文盛起身替他拉开了椅子。
　　“他讲了个笑话儿。”
　　靳少君见母亲仍敛不住笑意，看向了文盛，“你讲什么笑话儿了？”
　　“你听过。”文盛在一旁落座，殷勤地给他布置甜品。
　　靳少君看着他，心中升起百般无奈。这男人就是这样，不耍混蛋的时候好的无可挑剔。
　　“来来来。生日礼物还没给你。”
　　本还奇怪她来的时候怎么提了那么大个袋子，靳少君现在知道了。
　　“什么东西这么大？”
　　“你拆呀。”
　　“不会又是盒子套盒子吧？”靳少君解开了扎得精美的蝴蝶结。他还真收过母亲盒子套盒子的礼物。
　　拆开包装盒，靳少君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是一幢房子。玻璃罩里真的是一幢房子，每个房间都布置得精致，别说家私，就连床品都一应俱全，包括餐厅的杯盘碗盏。仿真程度直叫人不可思议。
　　“你把罩子掀开。”
　　靳少君掀开玻璃罩，母亲按了一下底座，整幢房子灯火通明，她又拧了旋钮，八音盒的音色钻入耳膜。
　　“你哪儿找来的？”
　　“我做的，做了三个多月。”
　　看着母亲脸上展露出的笑容，靳少君不禁也笑了。
　　“看来少君的巧手是您的遗传。”文盛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手工作品，不禁赞叹道。
　　“我不行，哪儿有他巧，我是怕老年痴呆，逼着自己动手动脑。少君，三十岁生日快乐。”
　　“谢谢妈。”
　　“你都三十了呀，妈是真老了。”
　　“哪有。您瞧着年轻着呢。”
　　“那也是真老了。”
　　每年生日靳少君都会跟母亲一起吃顿饭。父母离异早，他是跟着母亲长大的。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很忙碌，她是做医疗器械的，常常出差，但只要有时间都会陪在他身边。她也不乏追求者，不是没想过再婚，但考虑到自己的感受，却至今还是单身。靳少君长大之后也责怪过自己的不懂事，他说妈你也应该找个人，可那时母亲却说，不了，这么些年自己也习惯了，再多个人反而过不惯。在这一点上靳少君觉得特别亏欠母亲，他出柜妈妈没半句埋怨的话，可若干年前母亲想再婚他却闹得不行。读书时候忙学业，人在海外照顾不上母亲。回国又在忙事业，两人都是常年在外，也是聚少离多。
　　“到我这年纪，一眨眼就是一年。”
　　她拿过桌上的烟盒，文盛很有眼力见儿的替她划着了火柴。
　　吐出一口淡薄的烟雾，她看着文盛说：“少君和你一起，也是不少年了。”
　　“十一年了。”文盛把火柴梗丢进了烟灰缸里。
　　她点点头：“不容易。真挺不容易。我跟他爸爸结婚也不过才那么几年。”
　　靳少君脸上笑得平和，内心却是波涛暗涌。可不是不容易么。是太不容易了。他十九岁遇见文盛时哪里想得到这是条走上去这么艰难又没有退路的坎途。
　　三人又一起说了会儿话，少君妈妈下午还有事大家就一起出来了。靳少君在车上看着文盛给母亲拉开车门送她上车，两人还说上了话，他便点了支烟，开了车载音响。三十岁了，他想，不知不觉竟已是这般年纪。
　　“你把这放这儿我坐哪儿？”
　　文盛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就看见靳少君的礼物霸占着座位。
　　“你帮我抱着喽，我怕磕坏。”
　　文盛上车，拿下了靳少君叼着的香烟，“还抽。又不咳嗽了。”他拿过来吸了一口，关上了车门。
　　
　　与文盛不同，靳少君喜安静，所以不愿居住在市中心，他前年在这片新规划的别墅区买下了一栋，他忙，装修也是断断续续，搬过来还是今年年初的事儿。离他工作室倒是不算远，开车半小时的车程。文盛没来过几次，总是靳少君过去他那里多。
　　“给我吧。”
　　“甭占手了，你说放哪儿，我给你放过去。”
　　“上楼呗。”
　　卧室朝南，大而宽敞，三点多的光景，太阳西斜，余晖映进房内，仍旧亮堂堂的。大约是因为以白和浅灰为基调的缘故。
　　“放这儿吧。”
　　靳少君挪了挪隔断架上的书，文盛把迷你屋放了过去。靳少君看了会儿，忍不住掀开罩子放在一旁，拧响了八音盒。
　　八音盒的声音清脆单薄，响在这一方空间内优美而婉转。文盛脱了外套搭在窗边单人沙发的扶手上，听见靳少君说：“我妈把大半辈子铺在了我身上。”
　　“还可以。属于升值投资。”
　　靳少君走过去，脱了大衣扔在地板上，把文盛摁在了沙发里，自己跨坐到他腿上，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这是母爱。”
　　“好，母爱。”
　　“我这次回来，觉得你心情不怎么好。”
　　“好得不得了。”
　　“是吗？”
　　“是啊。看见你心情还能不好啊。”他说着，吻了吻靳少君微凉的嘴唇。
　　“走时候你把那摞盒子带上。”
　　“什么东西。”
　　“衣服。给你买的。”
　　“派对什么时候开始？”
　　“晚上。”
　　“那我现在把衣裳换上，你好脱下来。”
　　靳少君笑了，“你怎么那么讨厌。”
　　“讨厌吗？这不是你内心所想？”
　　靳少君看着文盛，伸手抚摸他的嘴唇，“我内心所想是……”
　　这时，文盛的手机响了。他伸手去摸电话，靳少君从他腿上下来了。文盛看看来电显示是薛华，接了。他俩说起了公事，靳少君拢起俩人的外套出了卧室。
　　这电话当真讲了挺久，挂断，文盛看向窗外，太阳沉了下去，室内也明显黯淡下来。他点了支烟，看着乌黑的手机屏幕，深吸一口，将电话扔在了圆桌上。
　　才启未走了三天了。他没联系过他。不想联系。他把他气死了。他嘴上刻薄他知道，但心里恶毒他还是头次领教。也不想有第二次了。真够狠的。
　　我对他欲擒故纵，你上什么勾儿啊？
　　这话像锥子扎心。害文盛攥瘪了手里握着的烟盒。
　　我不需要用这种事跟他产生联系。
　　你大爷的！
　　文盛恨毒了才启未，他竟敢这样践踏他的心意！你怎么敢！
　　下楼到客厅，文盛看见靳少君坐在沙发后的开放厨房里，宽大的餐桌上摊着厚厚的杂志，他一边喝水一边翻看，暖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看得出他有些疲惫。靳少君是昨天回来的，给他打了电话，那时他正在公司，他说明天我生日，他回答说我知道。每年都是这样，几年文盛都记不清了，他总是陪他和他母亲吃午饭。三十岁了。文盛想，时间过得真是快呀。他跟靳少君认识的时候，靳少君还在念大学呢。十一年了。这个男人在自己身边。他曾那么年轻，一晃也是一个成熟男人了。
　　“电话讲完了？”靳少君抬头看向文盛。
　　“嗯。你看什么呢？”
　　“随便翻翻。”靳少君合上了杂志，“小凡微信我说他下飞机了，我让他直接去工作室了。一会儿咱俩也动身吧。”
　　“你还叫他了？”
　　“叫了呀。他可以多认识点儿人，没坏处。”
　　“你还挺待见他。”
　　“你不待见他了？”
　　文盛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不在，总得让他伺候你，那我理应对他好一些。”
　　“少君。”
　　“嗯？”
　　“没，没什么。”
　　靳少君难得听见文盛叹口气，可见他不想说话，他也就不再说话了。
　　文盛在靳少君对面坐下，侧过脸看向窗外，冬季的萧索显得清冷而寂静。没有缺点也没有特点的花园里，绿色是唯一的色彩。
　　靳少君如果是个女人，刚那瞬间他忍不住就要说嫁给我吧。十一年，文盛想，确实不容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清楚得很，要不是有感情，他何苦跟他耗着，现如今他也该算应有尽有了，离开他靳少君也没什么撑不起来的。但他没有。他还在他身边。真够傻的。而自己又何尝不是？那在他心中埋藏了那么多年的一个“喜欢”，明明屁用不顶，却叫他欲罢不能。有什么的啊，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要说得不到惦记，那他也忒贱了。再说他也得到了，他到了把他上了，他才启未也不是对他没感觉，这也该完了吧？干脆就这么完了，摔个稀巴烂最好，省得还留念想儿。但他觉得不甘心。对，不甘心。凭什么是他才启未把他给甩了！妈蛋！

　　戴凡从机场出来，上了出租车。扒拉开手机，微信上除了靳少君的回复，就是各种推送，才启未仍旧没搭理他。戴凡把手机扔回包儿里，不开心了。
　　才启未是忽然不理他的。不知道为什么。旅行回来他还常发微信给他，发了他就回。后来他跟团去演出，比较忙，今天也是赶回来给靳少君庆生，明天一早就搭飞机走。等他再抽空和他说话，他就消失不见了。说什么都不回。活见鬼了！
　　到靳少君的工作室已经快七点了，他回家一点儿没磨蹭，是路上堵车，爆堵，堵得戴凡心烦气躁。看看门口停车位上泊的车，他就知道靳少君今晚得应酬死。啧啧，狗仔队都有呢，不知道来了多少名人。
　　靳少君的工作室在艺术园区内一角，靠近人工湖，平素很安静，环境也够装逼。戴凡不是嘲讽他，是实事求是，整个园区就装逼得很，不是独栋别墅就是小楼洋房，环境规划与公园别无二致，行步道宽敞，车道也宽敞，停车位修的都满载园林气息。设计师工作室、画廊、策展公司，都是这一系列的人。装逼人加装逼地儿，绝配。
　　戴凡下车，顺着行步道往靳少君的工作室走，橱窗里的射灯打在巨幅海报上，在夜幕降临时分看起来格外醒目。而较之来说更为醒目的是那个男人的脸。他还真够格靠脸吃饭，然，偏偏要靠才华。而至于靳少君多有才华，戴凡是感觉不出来，他跟他截然相反，特别不喜欢bulingbuling的玩意儿，所以在他这儿，也就没好没坏。
　　把请柬递给侍者，戴凡进去，并不急着靠近靳少君，他在找文盛。靳少君被几位名媛包围着，身边并没有文盛的身影。他好生寻摸了一会儿，在俊男扎堆的中心位置，瞧见了这位。戴凡嘴角的冷笑都是不自觉的。他并非嘲笑文盛，而是靳少君。这“太太”当的跟老鸨子也没差。
　　索然无味。这一切。可自己却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所以就可悲来论，他比靳少君和文盛更甚。
　　是靳少君先找到了他，他给他引荐了一些人，话还没说上几句，安安和老万来了，文盛也过来了，安安和靳少君关系好，两人聊得热闹，安安也好张罗，不一会儿的工夫跟她相熟的歌手、演员就把靳少君围了个密不透风。文盛跟他们应酬了一阵就撤了，戴凡跟着他，乐得去一旁躲清闲。
　　文盛兴致不高。戴凡看得出来。别看他脸部肌肉松弛着，脸上的笑意随时出现，而实际上，他始终在敷衍。敷衍宾客，敷衍场面，敷衍周遭。他不搭理他，他也不搭理他，两人坐在一张沙发上，各看各的手机，各有各的应酬。
　　别的戴凡不知道，但他猜才启未跟文盛肯定是起了波澜。才启未不搭理他，文盛也不提才启未。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