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chapter15①

　　北京下了第一场雪。这场雪来得太早。才刚刚进入供暖季而已。这雪下了才启未一个措手不及。他本想从首都机场直接转机回大连的。这会儿却不得不坐在文盛身边，同他回去。有且只有他一个人。薛华在机场就跟他们分手了，戴凡在半途下了车回自己家。此时此刻，他和文盛并排坐在后座，听着车内的新闻广播：这场大雪预计要持续三天。这真是个坏消息。
　　到家，佣人正在准备晚饭，文盛那洁癖去沐浴更衣，才启未窝在沙发里享受暖气带来的温暖气息。已经入冬了。一眨眼。文盛来找他，一头扎进他的生活里，还是初夏时节。也就是半年的光景，他却觉得像过了几个世纪。这不怨他，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
　　真是太多事。他想。这些事其实跟他并没多大关系，他的生活却跟着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为什么啊！他真想不明白。仿佛文盛就是个宇宙黑洞，甭管他乐意与否，都被他吸了进去。
　　得远离他。别的才启未不知道，他能肯定的就是这个。他得脱离黑洞。因为他害怕了。他虽不知自己怕的究竟是什么，但他有预感。再继续跟这个男人纠缠不清，他有一天肯定会追悔莫及。他必须退回到安全的位置。必须。他一贯都是自保的。
　　文盛换了家居服出来，看见才启未坐在沙发里，电视也没开，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虚无的一点。他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呐。”
　　“没，没想什么。发呆而已。”才启未回神。
　　“累啦。”
　　“有点儿。”
　　“你不是挺牲口的嘛，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那也架不住车马劳顿。”
　　文盛弯腰，从茶几下面拿出一包零食扔给了才启未。
　　“虾片儿？”才启未拿着正反看了看，“我不吃膨化食品。”
　　“含虾肉，不是那么没营养。你要不要这么拼，身上肌肉非得像刀刻的啊。”
　　“我是为健康。”才启未拆开了包装袋，他是有点儿饿了。
　　“你挺健康了。”
　　“比你健康是一定的。”
　　“我啐你一脸。”
　　伸手开了电视，文盛换频道，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节目，他就换个不停。手被占着，他就让才启未喂他。这并没什么，才启未一开始觉得并没什么，直到那片小的出现。文盛本来可以直接咬走，但这片太小，他的唇舌就触到了他的指尖。那一刻，才启未像过了电。他手撤回来之快吓了文盛一跳。但这惊吓远没有他自己的惊吓来的更惊吓。
　　“嘛呀！”
　　“差点儿咬着我！”才启未说着把虾片放在了文盛腿上，“你又没残废，自己拿。我不吃了。”
　　“好么泱泱你急什么。”
　　“谁急了。我靠会儿。”为了遮掩自己的失态，才启未歪在沙发里装闭目养神。
　　文盛斜眼看着才启未，狠狠白了他一眼。让你伺候我会儿，瞧你这老大不乐意的。这人变脸比翻书快。次次都是。冷不丁就急了。刚怎么了？文盛去回忆。啊，他吮吸他的手指头了。对，他是故意的。哎呦，文盛的嘴角不禁勾了起来，你这是不好意思啦？他是越来越了解才启未了。他不好意思的时候老是像生气。你为啥不好意思啊？被老子迷得晕头转向啦？
　　坏习惯一旦沾染，想改也难。
　　闭着眼的才启未心想。以前他不会这样的。这样草木皆兵。仅仅是唇和指尖的碰触就让他几乎弹跳起来。这并不是什么不正当的接触。他上一次这样反常，还在青春期里。对，施沐晨让他反常。现在好了，文盛也让他反常。这肯定是因为他跟戴凡有了那种关系。啧。一失足……成千古恨。该死。在那样的翻云覆雨之后，你让他怎么去找媳妇儿啊。是的，一对比就出来了，在男人和女人之间，明显是前者让他更兴奋。他不想这样啊！他纠正了自己多少年了。怎能一朝回到解放前！
　　必须远离文盛。这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不是他又是谁！要不是察觉到他的喜欢他怎么会……他真是打定主意了。可这时，他又想到了戴凡那个灿烂的笑——那……那你的意思是，我还可以……再见你？我是说以后。
　　才启未想死。他打死不想承认，听到戴凡说这句话，他居然有点动心。
　　
　　雪果然持续下着，才启未在文盛家待了两天，不自在。是真不自在。以前从没这么不自在过。办公时旁边有文盛他不自在，吃饭时文盛坐在餐桌另一边他不自在，睡觉时想着那男人就在不远处他也不自在。这不自在，他还赖不到文盛头上，是他自己心里有鬼。这就让他更懊恼了。好几次，他不错眼珠地盯着文盛，就想跳河一闭眼干脆把跟戴凡那事儿跟他说了，说了就说了，说了一了百了，说完我再不见你行不行啊！可他硬是说不出口。
　　才启未反常文盛不是瞎子，文盛看得一清二楚。而至于他为什么坐立不安，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可他偏偏装不知道。他这样如坐针毡他看在眼里相当痛快。但他痛快他不表现出来，他暗爽。他就像那空中盘旋的老鹰，盯着地上毛茸茸的兔子。就那么带劲！就像此时此刻，才启未窝在沙发里瞪着笔记本电脑出神，瞧着他空洞迷茫的眼睛，他就有种胜利感。
　　“诶，出去透透气儿啊。”文盛伸脚踹才启未屁股。
　　“嗯？”才启未回神，看向沙发另一端的文盛。他像尊卧佛，横亘在那儿，低头摆弄着手机。
　　“你耳朵聋啦！”
　　“你喊什么……”
　　“我说出去透透气儿。”
　　才启未抬眼看座钟，指针快转到九了。他俩吃过饭就挪到了客厅，他处理公务，文盛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电视玩儿手机。
　　“起来啊。”
　　“干嘛去啊。一会儿都该洗洗睡了。”
　　“你八点睡觉啊？”
　　“我十点睡觉。”
　　“换衣服，跟我出门儿。”文盛说着，坐了起来。
　　“去哪儿？”
　　“我又不把你卖了。”
　　文盛走了，才启未合上了本子。他不太想动弹。外面大雪纷飞的，又湿又冷，这都入夜了，瞎折腾啥。
　　等文盛换好衣服出来，看见才启未还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里，压根儿没去换衣服，他走过去推了他脑袋一把：“你把我话当耳旁风呢！”
　　“出不去，冷。”
　　“我又没让你光着！”
　　“不光着我穿什么？我没带冬天的衣服。”本来嘛，他出来还是大连的秋天，回来北京直接入冬了。反常。哪有十一月下雪的！
　　文盛绕到茶几处拿了烟盒，点烟，“那只能我勉为其难借你了。”
　　“千万别。咱就不是那给人添麻烦的人。”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最终，才启未也没推辞了，文盛给他捆进了更衣间，衣服、裤子、外套、围巾，才启未忍不住问他：你衣橱里塞了个商场吧？文盛给他整理围巾的手绷不住就要勒死他。才启未嘿嘿乐了：“我有理有据啊。看看，多少没拆吊牌的。跟我衣柜里挂的也是。你说你都穿不过来，买这么多臭美干嘛。”
　　“我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不像你。土豹子。”
　　“我也不是没户口。”
　　“滚蛋！”
　　文盛气结，才启未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有点儿陌生。他跟文盛身材上差不太多，他穿他的衣服码数也没不合适，可能是风格问题，叫他瞅着别扭。也说不上哪儿别扭，就是别扭，不像他，也不像自己。
　　文盛找着了反击的机会：“嘛呀，看进镜子里拔不出来啦？人靠衣装马靠鞍，是不是觉得自己精神多了。”
　　“整儿一四不像。”
　　“我叫你土豹子都是夸你！有审美嘛！懂美丑嘛！”奶奶个熊！本大爷亲自给你打扮，抬举你了！
　　“衣服挺好的。是我hold不住。你还有别的可供选择吗？”
　　“怎么了呀，又不花哨，我瞧挺好。”
　　“你有不带价签儿的衣服么，可能我就不这么心慌了。”
　　“我他妈又不让你给钱！”
　　“我寻思，可能干洗费也不便宜。”
　　“你存心的吧。”
　　才启未咧嘴笑了，文盛怒目圆睁，却也拿他没办法。
　　
　　车驶出地下车库，文盛接了小万一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到，磨蹭什么呢，文盛说你丫急什么啊，不就打两手牌么，催个鬼！他挂了电话就把手机扔给了才启未。这大雪天儿的他本来也没想出门，架不住小万跟他说三天了，就是他做东，替韩坤约文盛和才启未见面，不上回闹崩了么，说白了就是服个软儿，缓和缓和关系。文盛不想给韩坤面子，但小万被夹在中间儿左右为难。这不是明后天天气回缓才启未要回去了吗，文盛想算了，去就去吧。不去也显得自己小气。本也是犯不上的事儿。
　　“去见你那些朋友啊？”才启未听话音儿猜出个所以然来了，不乐意。他跟他们格格不入，一点儿都不想见面。
　　“嗯。”
　　“我不去乱七八糟的地儿。”
　　“去小万会所，挺安静的。”
　　“人也不着调。”
　　“还可以，熟了就好了。”
　　文盛要是抬杠吧，才启未还能把话冲下去，但文盛没有，他再说什么就显得矫情了。才启未不喜欢他们是真的，才启未瞧不上他们也是真的，你别说他不想见他们，他恨不能文盛都不再见他们。但这事儿他其实管不着。算了，他想。文盛有他自己的圈子，他爱怎么怎么，他跟他们臭味相投。自己反正打定主意要疏远文盛了。他也不可能管他一辈子。他也没道理被他管。
　　才启未不说话了，文盛斜眼儿瞟他，觉着他是不高兴了，找补到：“上回韩坤犯浑，不是闹翻了嘛，小万当和事佬儿，特意叫咱俩过去，说韩坤想认个错儿，也谢谢你不计前嫌救了他。”
　　“谁不计前嫌。我是怕死了人惹上官司。我一平头小老百姓，我躲着点儿吧。”文盛不提韩坤还好，提了才启未更烦。什么玩意儿啊。一想到他才启未就唾弃，连文盛一起唾弃。都他妈还是男人嘛，欺软怕硬。回忆起那天戴凡的可怜相儿他就心生怜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怎么着他也不该被这些纨绔子弟那么不当人。
　　才启未说完，文盛不吭声了。对，他有点儿不高兴了。嘿你个土豹子，软硬不吃、不识抬举是吧？睡了个小婊子你还认真了是怎么地？事情的起因不就是戴凡么。你还不依不饶啦？真以为你对了啊？妈逼！他越想越气，你他妈的才启未，你真看上他了是怎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