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chapter12③

　　戴凡站在才启未家里，打量一圈下来，觉得这品味一定就是文盛的杰作。明显得很。他的喜好就是这样的。
　　才启未给戴凡倒了杯橙汁，看他双手捧着杯子抱膝坐在沙发里的样子，更觉得像个瓷娃娃。
　　“你还真是喜欢植物呢。”戴凡看着阳台上陈列的多肉植物，这样感叹道。
　　那是才启未早上收回来打算浇水的一批。白天温度还不算太低，晚上凉爽舒适浇水更佳。
　　“嗯。”
　　“文盛也喜欢。”
　　当男孩终于提及这个名字，才启未反倒不自在了，“我拿蛋糕给你吃吧。”这两天大棚活动多，他经常烤蛋糕带过去。这也是他消磨夜晚的绝佳方式。有事儿干，就不显得那么闹心。
　　精致的碟子里盛着勾了巧克力酱的乳酪蛋糕，戴凡拿叉子割下来一块，放进嘴里，芝士的味道浓浓的，饼干屑酥酥的，口感细腻又芳香。
　　“好吃~哪一家甜品店的？”真真美味，又真材实料。
　　“我做的。”
　　戴凡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超美味！”
　　“过奖过奖。”
　　“天呐~你可真厉害！实在想不到。”
　　“还有半个呢，你爱吃就多吃。”
　　“可太叫我惊讶了。文盛从来没有你这样的朋友。”戴凡舔了舔叉子说，“你们是高中同学？”
　　“啊。对。”
　　“那认识得不少年了呢。”戴凡谆谆善诱，他能感觉到才启未并不会因为听到文盛这个名字而表露出厌烦。相反，他是想听的，只是不愿表达出来。要按他看，搞不好这个男人其实挺喜欢文盛的。就因为喜欢，所以在乎，才会跟他发飙。
　　“是也不是。高中的时候学校是寄宿制，大家在一起的时间比较久，后来毕业我就从北京走了，并没怎么见过。”
　　“我今天说特意来谢谢你，真的是实话。那天……你打了他，骂了他，我本来以为他会朝我发火儿。然而，却没有。他答应我，以后再也不那么对我了。”
　　才启未不知该说什么，所以他便低着头不说话。
　　“我知道你肯定挺看不起我的。”戴凡放下了碟子，碟子与桌面碰撞，传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没……没有。真没有。你这说到哪儿去了。”
　　“但我看得起我自己。”戴凡拿过了才启未的烟，点燃，吐出淡薄的烟雾，他很少抽烟，抽也是吸半口吐半口，“我从小学戏，师傅真就是手把手带我，后来考戏曲学院，一直到跟剧团。可是你知道剧团几年才正式招录一两个人，竞争大呀，我喜欢唱戏除了唱戏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说好的招收一年拖一年，赚不到钱顾不了生活，好容易等来了，名额还被别人一朝夺去。也是我自己傻。那最后我就走了，北上了，去了现在这家剧团。然后，我认识了文盛。他爸爸在圈子里很有威望，老戏友，有门路有人脉也愿意花钱捧角儿。文盛那样的男人谁不喜欢？长的英俊、高大，又多金。他包养我，我一时三刻都没犹豫过。因为我特别明白，这男人是能帮我的。难得的是他待我还不错。那时我还不知道靳少君的存在。你肯定知道靳少君，他正牌男友，大名鼎鼎的珠宝设计师，也是文盛捧得他。其实，把我推给那些人的，不该说是文盛，而是少君。他就是这么打压我。他就是这么让我知道我是谁。这些富豪的圈子，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大家的关系网盘根错节，藏污纳垢，谁不得罪谁，反而愿意笼络人。我呢，就是这笼络的筹码吧。那也是他的应酬。你要问我愿意吗？我不愿意。但我不得不。让我庆幸的是，你出现了，你让文盛知道了我的难过，他答应我再也不用出席那样的场合了。我看得出来，他在乎你的话，你知道他都快哭了，他其实特想跟你道歉吧。”
　　“你其实可以不依附他，他对你这么坏，你都能咬牙忍耐。有这股子韧劲儿，你什么都能干成。”
　　“我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但这世道让我清醒了。最开始我只知道舞台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在舞台上做角儿是什么。以及，所有的这些都不可能凭空而来。奋斗是可以啊，但如果它是无意义的，我宁可走捷径。”
　　“这代价会不会大了点儿？”
　　“谁又不是一路艰辛闯荡过来的？都一样。”
　　这话才启未还真无可反驳。虽然他不认同他的作为，但成王败寇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社会就是这德行。英雄不问出处啊。艰辛也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他住群租房、啃方便面，下班去上课，下课去加班的拼搏出自己的事业，这是属于他的艰辛。不能因此就说戴凡的艰辛不是艰辛，戴凡的艰辛就没他高贵。归根结底，豁出去的都是自己。就像每天看社会新闻，年轻轻的小姑娘傍大款的一抓一大把，是风光也好是心酸也罢，冷暖自知。人和人要的本来就不一样。你还别去聊公平，这世界从来也不公平。他可比戴凡更早知道这道理。
　　“所以你原谅他吧。他跟你在一起，就会受你影响，我知道你是好人，是那种真的好人。我也看得出来你在乎他，这个在乎就是情分，不牵扯其他乱七八糟的。好吗，才哥哥~你就多帮帮我嘛~他变得更好，我也过得轻松些~”
　　才启未不置可否，戴凡也不再紧逼，他说着好困好困，就去借用卫生间洗漱了。洗好才启未拿了干净的衣裤给他，他换上，细致地涂抹小脸儿。才启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竟想到了对镜梳妆一词。也算是文盛那堆瓶瓶罐罐有那么点儿用处。人家涂抹丝毫没有不和谐的感觉，他一个大男人搞那么精致……呸！呸呸呸！
　　安排戴凡在文盛的房间睡下，才启未给他关了灯，听见他甜甜的一声晚安，忍不住唏嘘不已。他既替戴凡感到难过，好好的男孩子却要靠出卖色相换取立足之地，也替文盛悲哀,想你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老大不小就不能好好对待感情吗？非要用买的。
　　洗漱后才启未收拾了卫生间，回到卧室却久难成眠。他拿过手机，群里很安静。打开微信，刷了刷朋友圈，竟看到了戴凡拍的他做的蛋糕，还有那火一般燃烧的天空。点进去，他看到了他的生活：晒美食，晒风景，晒名牌手表，晒豪车，晒……晒一切好的、奢侈的、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生活。谁都喜欢展现自己活得比别人好。但那些好，不知承载了多少无奈。总的来说，敌不过就是虚荣二字。
　　他忍不住点开“月落乌啼”的微信，发了条语音：人活着真挺累的。
　　
　　靳少君正坐在临窗的位置独自用餐，手机响了。窗外是宽阔的运河，还能看到铁路。餐厅里人不算多，由于店面并不大，拥挤的排放着小小的桌子。简单丰盛的家常菜肴口味无可挑剔。蘸醋的煎沙丁鱼很合他的胃口。
　　是微信语音。才启未发来的。他说：人活着真挺累的。
　　啥情况？
　　这是怎么了？他回。
　　跟才启未加微信那就是顺水推舟，两人在QQ上聊得不错，还是才启未主动提出来的。那他就加呗。当他“知己”自己又不吃亏。不吃亏还占便宜呢。
　　也没怎么，感慨一下。你说生而为人，谁不想出人头地。但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这观念是过时啦。
　　你意思是，走捷径的人多了？你看不惯？
　　没有，那没有。我不是那意思。你最近怎么样？
　　还是那样啊，在国外，出差。
　　年轻人，加把劲，脚踏实地出人头地。
　　我觉得你不对劲。说说呗。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想怎么说怎么说。
　　不说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打你电话好了，肉嘟嘟~
　　别，电话费贵。
　　手机震动起来，才启未靠着床头坐起了身，听到电话那头的男声说：“一点儿都不贵。快说吧。”
　　“你那儿几点啊？”
　　“傍晚，我刚吃过饭。靠在窗边看风景。”
　　“你这工作真挺不错。”
　　“还OK啦。就是忙，老在世界各地飞。”
　　“反正我土了吧唧的，不懂你们所谓时尚圈。”
　　“那就不要懂，懂种地就哦了。”
　　才启未笑了：“你肉肉谁给你照顾啊？”
　　“办公室的同事啊。别打岔，说你闹心啥吧。”
　　“也没什么闹心的。不怎么闹心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有个高中同学，最近我们又联系上了。然后那天我跟他翻车了。”
　　“啊？”靳少君听着有点儿意思。他跟文盛翻了？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你说他十几岁，他缺德他霸道那叫顽劣。三十大几了，那就是道德败坏。”
　　噗。靳少君差点儿乐出来。道德败坏。文盛和这四个字儿是绝配！他怎么以前没想到过这词儿呢？
　　才启未讲电话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他继续说着：“我都不好意思说他那些个事儿。但是其中，有东西触动到我了。他包了个二奶。唉咳，这也不能叫二奶。就反正有个小男孩儿拿他钱，跟着他。他对他不好，但那男孩子硬是能咬牙忍着，就因为他有钱有势。这事儿让我深有触动。”
　　这里面怎么还出来戴凡的事儿了？靳少君有点儿懵。但他强压着好奇问：“对什么的触动？这世道？”
　　“不，还不能这么说。我是觉得吧，你看你们喜欢男的，这个你们有勇气，这个也没什么。但是，你把这事儿物质化，就特别……男女也一样。感情是可以买卖的吗？不悲哀吗？”
　　“这要看你怎么看了。就像肉嘟嘟君你，你拿青春谈了一场特真挚的感情，我不是戳你伤口啊，我先说清楚。你爱也爱了，痛也痛了，最后你得到什么了？你可以说，回忆，爱过的感觉。但是落实到生活里，其实你一无所有。还留了一道疤。当然，你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你以后结婚生子，就连这道疤都没了，充其量是个青春回忆。你谈感情的目的，从打一开始就是，说爱吧。但别人不一样。我要说句重的，你可能接受不了。你说，男人和男人，可能长久吗？其实就是性吧。这是性癖。你说又不是女的，哪儿来那么多爱不爱，还是实际点儿是大多数人的看法。”
　　“你也是么？”
　　靳少君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总之不关你事啦。就别想那么多了。”
　　“呵。是啊，不关我事。我是不想搭理他了。”
　　靳少君跟心里说了声好，结果却听见才启未继续说道：“可我又放不下他。我其实……”
　　你要敢说你喜欢文盛我就掐死你！靳少君咬牙切齿。
　　“我其实挺在乎这个朋友。他确实劣迹斑斑，他确实不可理喻，但我知道，他其实真不是坏人。是他的成长环境可能过于冷漠了，造成他现在还是……怎么说呢。我其实特别希望他成为一个……有作为，不，也不是有作为，他还挺有作为，成为一个……我其实希望他活得……”
　　“你是把他当作你初恋的背景了吗？就是让一切都看上去完美无瑕。无论是已经不属于你的他，还是他和你共同的朋友。”
　　“我没有！唉，说不清了。不说了不说了。”
　　两人又琐碎的聊了会儿才挂电话。把手机放到桌上，靳少君远眺窗外的运河，心里有点儿烦躁。他本来以为是文盛单方面对这个才启未有意思，现在他越琢磨越不像。当然，才启未没有同性恋的意识，顶多有个倾向，但问题是，万一他回过闷儿来……
　　想到这儿，他想起才启未提到了戴凡。这个小婊子，这里面还有你事儿呢？还敢不告诉我！等我收拾你的。跟我玩儿心机，你差远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