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chapter11④

　　在医院缝了针，文盛开车把才启未和戴凡拉到了自己家。他没想领戴凡回来，他是把他给忘，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才启未，那道口子不长，但很深，大夫从里面愣夹出了玻璃碴。他脱下来的护肩血迹斑斑，他都不敢想要是没这护肩，才启未得让韩坤扎成什么样儿。
　　进门他就朝戴凡吼开了，一是才发现他也跟着，二是闹不懂究竟这都哪儿焊哪儿，只知道这事儿跟戴凡脱不了干系：“你他妈都干嘛了！”
　　他这一吼，给戴凡吓坏了，看他那脸色他就知道，他轻饶不了他，非打他不可。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也是不敢说话。
　　“问他妈你话呢！”
　　“我……我……”戴凡那眼泪吧嗒吧嗒又往下掉：“韩坤……韩坤……”他一边哭一边说了韩坤怎么摸他屁股，又是怎么在走廊追上他，开了房把他带进包厢，跟他干那事儿。
　　文盛听他说完，更火大了：“你不知道自己干嘛的啊！你他妈头一次跟他睡觉啊！谁他妈没睡过你啊！你倒还委屈了你！”
　　戴凡头一次喊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可能是才启未的挺身相救，可能是长久以来的压抑，也可能是他发现自己也是有人另眼相看的，总之，他不想在才启未面前表现得那么贱，他怕被他看不起，他怕他觉得搭救自己不值当：“可我不想跟他们做！从来都不想！你一次次把我推给他们！你当我是什么啊！我再贱我也没法装作不在乎！少君还会护着我呢！可你呢！你从来都对我这么残酷！我是依附于你，我是需要你捧我！可我不能当作自己是个男妓！我不是！文盛我不是！你知道他们怎么对我嘛！你知道他们怎么羞辱我吗！你知道可你从来不在乎！我恨你！混蛋王八蛋！我恨你！”
　　文盛这也是头一次看见戴凡发脾气，他原以为这男孩根本没脾气，但他这么当着才启未骂他，让他特别难堪，他难堪他就生气，他生气他就冲动，他想一把抓过戴凡，狠狠抽他几个耳光，让他醒醒！他怎么敢这么朝他喊！
　　只是他还没这么干，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下，才启未出手打了他，一点儿没悠着力气，他把他打了，自己脸上却五官团结，他知道他这一动牵动了伤口。
　　“你丫疯了！你能打是吧！见谁打谁是吧！天下无敌了是吧！”
　　相比于文盛的激动，才启未的话语反倒显现出冰冷的平静：“我打你，这是最后一次。文盛，咱俩高中同窗三年，我知道你这人喜欢欺负人，知道你坏点子多，知道你霸道不讲理，但我还知道，你这人本性不坏，你对我不错，我离开北京一无所有，只有你一个人来送我！你有你善良的一面，你有你温柔的一面。十多年过去了，你来找我，我以为你是因为施沐晨的事，但你说你不是，我愿意相信你是想起了还有我这么一个朋友，我也拿你当朋友，我也看见你成熟了许多。但我想不到，你是这么龌龊的一个人！这么不堪！你脏透了！你居然能这么对待别人，真让我想不到！你有钱你了不起啊！全天下的人都要出卖人格屈服你啊！去你妈逼！你就配跟那些下三滥的人在一起！你他妈注定没朋友！小飞、一鸣、费彬、沐晨，还有我，我们注定都会离你而去！我他妈唾弃你！”
　　“你再说一遍才启未。”
　　“我看不起你。文盛，我看不起你。”
　　文盛感觉自己的眼睛烧得慌，那里面湿乎乎的，就像是被沸煮，他卯足了劲才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声音：“你硬气，你高尚，你干嘛替我挡那一下，你知不知道你可能被他扎死！你管我干嘛！你不欠我的！”
　　“对，我不欠你的。”才启未也哽咽了，“在你的世界里，只有谁欠谁。这就是你。你就是能把什么都算清楚。你长了个聪明的脑袋瓜子，就是为了算账。只可惜，我从来不跟人算账。永远也不会。”
　　他说完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再多待，再跟他说哪怕一句话，他都会崩溃，就像火山喷发前的摇摇欲坠，只需再一个脉冲，就全然不可收拾了。所以任凭他怎样呐喊他的名字，他仍旧头也不回。从今天起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然而这样想的时候，他无法解释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疼痛。
　　关上门的霎那，才启未脸上被某种液体所灼烧，那胜过任何化学品的伤害。
　　
　　戴凡从没见过文盛如此失态，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却生生把那眼泪咽回了肚子里。他不敢与他对视，甚至他无比害怕这男人发现他的存在。他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都开始凝滞。
　　文盛最终长出了一口气，坐到沙发里，他上下在身上摸着，却并想不起烟放在了哪里。自然而然，他的烦躁愈发膨胀，最后他起身，粗鲁地推门进了浴室。
　　打开龙头给浴缸放水，他靠着浴缸边沿坐了下去。也不知道这钻出每个毛孔的疲累是因何而来。
　　毫无疑问，才启未这回真跟他翻脸了。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他说的坚决果断，义愤填膺。从来不得到，就永远不失去，这根本不成逻辑。打他一脚踏入他生活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不受控制了。为什么不能就那么远远看着他呢？那样的话，他们永远就不会这样针锋相对，直至分崩离析。只是，那样的话，他就永远没有机会看到他真诚的笑，悲情的泪，执着的韧劲儿，以及那些点滴平凡却真实无比的动人表情。这从另一个方面否定了他自己——他其实迫切的想要拥有他。他从没觉得自己可以，但也从没觉得这不可以。就在这高低沉浮、举棋不定之间，他倒把自己弄出局了。
　　泡进热水里，疲惫感与无力感一齐向他压了过来，他六神无主又无能为力，这样的窝囊他这辈子都没尝过。才启未就是有这个本事，把他虐得体无完肤。他老说他错了，老揍他，那么好吧他承认错误，可他仍旧不放过他，质问他你到底错在哪儿。你到底想让我怎么着？我凭什么就要顺着你的意思，你的对错？我他妈就这样儿，你看不惯别看。然后，他还真就不看了。
　　文盛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你想再见就再见，你想地球毁灭，地球就能顺着你意思毁灭吗？
　　耳朵里传来咔哒一声响，文盛头也没回。他气得恨不能浑身都开始抽搐。还没人给过他这么大的气受。
　　背后传来了一双手温柔的触感，那双手细致地用柔软的毛巾擦拭他的背脊，不轻不重。文盛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男孩的身影，那副身影显得单薄又瘦弱，像是一阵风都能将他打垮。在他的一旁，放着一只托盘，里面盛着烟盒与打火机。
　　点燃一支烟，文盛将打火机扔回了托盘里，他让男孩下来，男孩马上照他的意思行事。他抚上他的脸颊，肌肤细腻的触感讨人喜欢。他的眼睛由于过度的流泪而红肿着，反而让他精致的脸孔更生动几分。哭闹又怎么样呢，他还不是得乖乖过来讨好自己。
　　有钱了不起啊？
　　还是挺了不起的。你不吃这一套，有的是人吃这一套。他也压根儿不觉得这有什么悲哀。这就是个商品社会，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
　　在你的世界里，只有谁欠谁。
　　可不就是这样儿么。你才启未欠我的多得很，我却从来没跟你算过，倒让你觉得自己多清高了。你现在硬着骨头跟我咆哮，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爸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我不帮你，你怎么可能有现在的一切？良好的教育、在社会上攀爬的机会，这些你可能都不会拥有。施沐晨帮过你什么？一点儿都没有！他只会说着喜欢你，然后去伤害你。你偏偏就吃这一套！真他妈幼稚！
　　戴凡被文盛压在身下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光洁的墙壁，那光秃秃的墙壁虽然一无所有，但至少它不需要对谁曲意附和。他明明伤心难过得要死，却还得来安抚这个推他入水深火热的男人。因为他很清楚，他只有讨好他，才可能长久的在他身边，才可能去利用他的人脉与背景来为自己铺路。没有他，他什么也不是。他和靳少君不一样，靳少君爱疯了这个男人，他却谈不上。肯定也曾喜欢过，只是这喜欢在这些折磨下一点点都被耗尽了。他倒也不恨他，谈不上恨，因为这不过是一场公平的交易，面对一场交易，又何来爱恨呢？
　　闯入这副温润的身体，文盛凝神好生看了会儿戴凡，他还是挺中意他的，他是实在美丽。但这又和靳少君不同，除了这档子事儿，他跟靳少君还有很多事可做。戴凡就不一样了，他对他来说充其量就是个性爱娃娃，戏倒是也唱的挺不错。除此之外呢？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有了是锦上添花，没有，没有也没什么叫人遗憾的。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有他的价值，他的价值就是交换的筹码。他可以把他推给任何人，以换取他需要的。
　　激烈的交欢结束，戴凡大口地喘息，他死死地搂着男人，头埋在他的颈项间，心跳得几乎要炸裂开。他把他弄得神魂颠倒，时而温柔时而粗鲁，都叫他欲罢不能。这也是这个男人的本事，从来都能在床上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让他心里又能涌起那么一点点爱意。想到这儿，他又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然后那股子压抑的委屈又冒了出来，带动着眼眶里灼热的分泌物。他一点点声音都没出，眼泪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你今儿怎么哭成这样儿啊？还真就没完了。”文盛起身，拿过纸巾，擦拭着自己软下去的那话儿。
　　戴凡缩成了一团，只留给男人一张光洁的背脊。
　　“说话。”文盛下地，从抽屉里拣出一盒尚未拆封的香烟，一边拆一边呵斥戴凡。他看得见他的背脊，那一抖一抖的无助模样，当真让人看了闹心。
　　戴凡咬了咬嘴唇说：“我不说，说了你生气我更难过。”
　　“说。我不生气。”
　　“我不信。”
　　“爱信不信。赶紧说。”
　　戴凡也是有私心的，他感觉得到文盛此时心情还不错，他也着实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他想，他哪怕对他还有那么一点点怜悯之心呢？退一步来说，就算他说了也白搭，也不至于叫他恼了他。这并没有什么损失。
　　“……你朋友对我这么好，我忍不住就一直哭了。你从来都不会对我这么好。甚至对我很残酷。”
　　见男人没有说话，也并没有恼怒，他接着说：“我也不想因为我，你跟他那么激烈地吵架……他是个好人。”
　　文盛轻蔑的笑了，“是好男人才对吧。”
　　戴凡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正直、仗义、强壮、有胆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想要一个这样的男人。”
　　“我……我没这个意思。”戴凡吓坏了，他爬起来，红肿着眼睛看着文盛。
　　“反观我呢，就显得霸道，不近人情，卑劣，残酷。”
　　“我……我没有……”
　　“你敢说你没这么想吗？”
　　“我没有，我不敢，我没想过。”
　　戴凡急于辩解，文盛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你想也没用。他并不可能给予你什么，我能给你的，他一样也做不到。”
　　“我真的没有！”
　　“有或者没有都无所谓。你既然不愿意被我借出去给譬如韩坤之流，那我倒是能成全你。”
　　戴凡频繁地眨眼却不敢说话，生怕这时说什么都是错。
　　“你去把他给我找回来，围住他，懂我意思吗？把这件事办好，我保证你可以不用再见那些你不想见的人。”
　　“你的意思是……”
　　“懂了就去办。我看他还挺吃你可怜兮兮的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