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chapter09④

　　谭琳一脚踢在玄关柜上疼得她几乎晕厥，那真是叫都反应不过来的疼。曾经有人做过疼痛指数统计，大脚趾踢硬物首当其冲。
　　“谭姐，没事儿吧？”柳未然听见那声巨响，就知道不妙，可黑咕隆咚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没事……”谭琳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别动，我过来开灯。”该死的，这感应灯怎么失灵了。
　　她简直后悔死直奔客厅而去了。谁知道才启未家又有新变化啊！
　　单腿蹦着打开玄关的灯，谭琳看见凶手了——是个玄关置物柜。嘿！真真恨死了她！好么泱泱你置办这没用的货干嘛！你讲究情调你娶了媳妇跟你媳妇一起折腾不行嘛！真不是她说他，这两回来，回回都跟走错门似的。原本空荡荡的房子越来越满当！
　　这是柳未然头一次来才启未家，还不是男主人邀请的。冒然过来她本来就挺不好意思的，再看见这乱糟糟的房间……她就更窘迫了。是真乱，你都不好意思替他遮掩的乱。
　　谭琳也没想到屋里能这么乱，这会儿也觉得怪丢人的。才启未她知道，确实不是能把屋子收拾特整齐的人，但乱的程度远不会是这样。
　　“唉，你说说这单身男同志吧。出趟远门跟要把家里拆迁了似的。”她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动手收拾。坑人呢这是！
　　事情是这样的。才启未去了香港，一走一个礼拜，这两天大连还多雨，他的肉肉之前深受蚧壳虫折磨，这会儿很脆弱，这赶上天气差，肯定不保险。谭琳就说过来给他挪腾挪腾，也看看有没有生病的，早发现早处理。以前也是这样，才启未出差或者出远门，家里的植物就拜托给向东和她照顾。就像上回他上北京，向东跟她也来过两趟，通风遮阳，都是举手之劳，奈何今年夏天气候不好，还是生了虫。这回才启未确实没拜托她，但这不是天气异常么，她也不能坐视不理。本来是想前天来的，结果棚里有事给绊住了，又想到他们后天回来，她灵机一动——干嘛不叫上小柳呢？你想啊，才启未进门，看见她跟小柳给他照顾肉肉，那感觉得多热乎？所以她就以晚上自己开车怕不安全为名约上了小柳。俩人嘛，总归安全。她明明是可以上午来的，可她偏就选了晚上，就为个小柳干活让才启未瞧见。到时再让春天给她来个电话，她假装着急先走，让小柳跟才启未俩人待会儿，才启未还得把小柳送回去，这俩人不就能增进感情嘛！谁知道，谁知道刚进门就给了她个下马威！
　　谭琳收拾着，柳未然也帮着搭把手，她哪好意思瞪眼干看着？再说了，再乱也是才启未家。谭琳说的很到位，单身男人可不就是这么一副鬼样子。不成家不养孩子永远长不大。柳未然喜欢才启未，没见面时候就特别有好感，见了面更觉得他踏实、温柔，很愿意两人能发展出个好结果。毕竟她岁数也不小了，再搭不上个尾班车，可能就真像她妈说的了——你啊，耗着吧，过了三十五，你就得进门当妈了。柳未然特感谢谭琳能介绍才启未给她，俩人年纪相当，才启未也没结过婚，工作家庭都不错，将来生活到一起，过两年小日子，就抓紧要个孩子，一辈子就踏实了。平心而论柳未然条件不错，年轻时候追求者也是不胜枚举，但她那会儿生命里就两件事：陶艺和教授。是的，这是柳未然跟谁都不愿意谈起的，也是她为什么离开杭州远走大连的原因。她那会儿年轻幼稚，跟个有妇之夫耽搁尽了全部青春。到现在她一听见小三儿这个词都像针扎。
　　柳未然叠好客厅沙发上扔得乱七八糟的衣裳，看见斜对面卧室里更乱。看得出来主人走的匆忙，收拾行李还不得要领，你看那衣柜吧，是抽屉、柜门就开着，床上还扔了一个乱七八糟。毯子都没来得及叠起来。柳未然起身就过去了。她理所应当地觉得那就是才启未的卧室。然而，那其实是文盛的房间。他走的确实匆忙，他也着实不会收拾行李。这一贯都是佣人替他办的。
　　柳未然是进来开始收拾衣柜后发现不对的。这会儿她已经把床收拾出来了。为什么发觉不对呢？首先是衣服的款式和标牌。新的很多，甚至都没拆掉价签。那价签着实令她咋舌。然后就是中间收纳皮带、手表、珠宝的抽屉。皮带那一层不怎么满当，也不少了，放手表珠宝那层内容丰富得吓她一跳。据她所知，才启未是不戴这些东西的。她唯独只见他戴一串红珊瑚手钏。
　　“小柳啊……”
　　谭琳从厨房出来没找见小柳，也没在才启未卧室瞧见她，正纳闷人哪里去了，就在客房见着了呆若木鸡的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谭琳也给吓了一跳。我的妈呀，这衣柜啥时候变这么满当了？还有那些珠宝手表是怎么回事？然后她瞬间崩溃了。文盛肯定是住在才启未这里了。这这这，瞧这规模……他……他这不是串门啊……他这是搬家呢！
　　“琳琳姐……我我我……我走错卧室了。”柳未然红着脸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收拾收拾着才发现……启未的朋友不会怪我吧？我没乱动他东西。”
　　“哎呦傻丫头，哪儿会啊。你瞧你这多心。”
　　柳未然放好衣服赶紧关上了柜门。
　　“你坐着歇会儿，我刚把厨房那堆杯子洗完。喝口水，然后咱们检查检查肉肉。”
　　
　　才启未进门愣住了——家里灯火通明。接着传来了谭琳的声音：“回来啦。”
　　“哎呦，琳琳姐在呢。东子直接回去了，他没说你过来啊。”
　　“谭姐。”文盛也跟谭琳打招呼。
　　谭琳听见这声音心都凉了，她还真没想到才启未会跟文盛一起进门。你不是去香港了吗？怎么走的时候一个人，回来变俩人？
　　等他俩走到客厅，才启未更吃惊了，柳未然居然也在。她跟谭琳两个正摆弄他的多肉。
　　柳未然见到才启未略略有些紧张，“打扰了。”
　　谭琳适时解围：“这两天老下雨，我就说过来瞅瞅，你这潲雨还是厉害，靠里面两排都淋着了。本来我前天就要过来，有事儿耽搁了，今儿倒出工夫，也不早了，就让小柳陪我过来的。”
　　“太不好意思了，老麻烦你。我放外面露养了，这不出门又给收回来了，看天气预报了，知道多雨，想着通风要紧就没关窗户。”
　　“是麻烦。你瞧你走的那叫一个仓促，家里乱成猪窝了！人小柳给你收拾半天！”
　　文盛把一切看在眼里，听着他们客套寒暄，看着才启未的“女朋友”，别扭得很。你别看这是才启未家，他现在住这儿就把这儿当自己家，而自己回到家，家里冒出来个第三者……他能不别扭么？你这指纹锁有多少人能开啊你？
　　“你干的吧？”才启未看向文盛。
　　“啊？”文盛是真走神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琳琳姐说咱家像猪窝。”
　　咱家！这俩字儿说到文盛心坎里去了。难得才启未这么会聊天儿。咱家！对，咱家！
　　“我走的急啊，我又不会收拾行李，平常都是张婶儿给我弄。屋子也都是她打扫。住校那会儿你不也知道么，每礼拜老李送我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收拾宿舍。”文盛这话说的挺损，谭琳刚表扬完柳未然勤快会收拾，文盛就暗讽收拾这活儿都是下人干的。可他这么说又没毛病，因为他回答的是才启未“猪窝”来由的问题。
　　这话听谭琳耳朵里不舒服，一时竟接不上话。
　　柳未然却在这个当口出声儿了：“那个……对不起。”她这话是冲文盛说的：“我第一次来启未家，然后帮着琳琳姐打下手，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房间，就动手收拾了，乱动了你的东西，特别不好意思。”
　　看着红着脸轻声漫语的柳未然，文盛必须得承认，他觉得这女人挺可爱的。如果换到头几个礼拜，他可能会想极力促成她跟才启未的因缘，那会儿他真觉得只要才启未过得好，他就特别好。但现在不一样了，当然意识到他不是只想看着才启未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必须得拥有他。诚然，从来不得到，就永远不失去，只是，这两厢销抵，枯等这一生燃尽，也委实没有半点意义。
　　“未然跟你说话呢，怎么从进门你就一直走神？”才启未发现了文盛的反常，“你是还没睡醒吗？”这一路他都是靠着他的左肩睡回来的，压得他生疼。他倒是情愿缩在经济舱狭窄的椅子里，也好过给他当人肉枕头，这会儿他确实疼得厉害了。看他睡那么熟，他也当真不好意思推开他。他挺累的，他知道，本来就安排的紧锣密鼓的商业会晤，还得场场来看他比赛。他从来都知道的，文盛隐藏起来的，温柔真诚的那一面。
　　“啊……”文盛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了，“真不好意思，太累，老是集中不了精神。没事儿，我还挺不好意思的，劳烦姑娘你干这些个粗活儿。”
　　这时春天的电话进来了，这是谭琳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她接起来，说着这就回去，匆匆挂了电话。
　　“春天一人儿跟家呢？”才启未挺担心。
　　“没有，跟她同学家呢，本来说好跟人家那儿住，这会儿听说他爸回去了，就吵着要回家，我去接她去。”
　　“我跟你一起走。”柳未然没来由得觉得别扭，也想着赶紧告辞。
　　“那我送送你们吧。”
　　“别了，你也刚下飞机，快休息吧。”柳未然连连摆手。
　　“我给你带了礼物，改天我过去你工作室，给你带过去。”
　　“启未，你那白玫瑰黑了，我给你砍头晾上了，你回头想着自己种上。”
　　“行行行，谢谢琳琳姐。”
　　才启未一直送谭琳和柳未然进了电梯才回来。回来看见文盛坐在扶手椅上叼着烟没精打采的。
　　“你洗洗睡吧。别熬着了。”
　　“不困。”
　　“还不困啊，眼皮都快粘上了。”
　　“那姑娘瞅着挺不错的。”这话文盛是硬挤出来的。仿佛这会儿要不这么说，就会出卖了他自己似的。他还是特别害怕才启未知道自己的心思。特矛盾。他一方面想抓住才启未，一方面又害怕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那玩意儿挺脆弱的，经不起曝光。这辈子他都没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过。也不情愿掏出来。
　　“嗯？未然啊？”然而才启未并没有多心，他觉得他魂不守舍就是困的，“是挺不错的。”
　　“那你这恋爱啥时候谈出来个开花结果啊。我提前给你准备个大红包。”
　　“什么啊……八字还没一撇。你收着吧。”
　　才启未忽然有种没着没落的感觉，他说了句我去冲凉，就钻进了浴室。
　　文盛希望他恋爱结婚吗？
　　他糊涂了。是真糊涂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刚刚洞察他的“念头”，他就给他来了这么一道。是他会错意了吗？也不像是。他也从来没认真想过文盛此番接近他的目的。他想要什么呢？虽然他清楚自己什么也不会给，但较之文盛的目的，这稀里糊涂的关系更加扑朔迷离。他看不懂文盛，也看不懂自己。比如现在，这份说清道不明的失落。想想都觉得奇怪，文盛有男朋友，自己正在谈女朋友，然而最常面对面的竟是他跟文盛。最奇怪的是，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