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chapter08③

　　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才启未却突然说话了，“话说……以前咱们一起参观过天文馆呢。那时候投影出来的星空我觉得没有这时候美。”
　　“是么。”文盛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亏你记得！也是差这么一点点，我就吻住你了！哼！可不是么！只是那会儿不是夜里，是正午，不是海边，是在草地上！
　　“你不记得了？”
　　“谁记得住那么多。”
　　才启未记得。也不该说记得。就是忽然想起来了。而他之所以想起来，是因为文盛离他太近了，他们的脸几乎就要贴在一起。那时也是。那一瞬和这一瞬，他内心的骤然起伏也是一样的。是的，直白的说，就是他的心跳加快了。真的，一样一样的。那会儿他并不知道这心跳意味着什么，这会儿他是不敢深究。对，他知道。因为过后没多久，施沐晨就把他堵在了游泳池的管理小屋，他也离他这么近，然后，他吻了他。那吻那么热烈，害他几乎要燃起来，一瞬间真就是空白一片，灵魂出窍了。
　　两人有点尴尬。才启未尴尬，文盛也一样。所以他们忽然就安静了，然而这安静才来得叫人别扭。
　　我喜欢施沐晨？你他妈才喜欢施沐晨！
　　你有事找我？
　　你当自己国务卿啊？没事儿还不许找了。
　　才启未忍住了才没倒抽一口凉气。他觉得，他可能知道文盛死皮赖脸绕着他打转的原因了。却又难以置信。虽然难以置信，又挡不住合情合理。然后好多事儿，以前的、现在的，就像打翻了水缸，从头到脚泼了他一身，给他来了一个透心凉。原来傻的不是文盛，是自己。
　　一旁的文盛心里也像有个人在擂鼓，咚咚咚咚。干了，他想。自己这是干嘛呐！这不是自己把自己推沟里去了嘛！然而，后悔虽后悔，他已然把事儿办这样儿了，反而松了口气。成天这么跟自己较劲，他也挺不容易的。想置身事外，和能不能置身事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别糊弄自己啦，从他一脚踏入才启未的生活，他就没回头路可以走了，他就不再是个偷窥者了。他想要什么他清楚得很。同样，他想要和他能不能要也没半毛钱关系。有什么的啊！大不了一拍两散！文盛忽然开窍了。才启未就是跟他翻脸又怎么样呢？还是没得到也没失去啊。我照样儿能看着你吧？嘿！可不是就是这么回事儿嘛！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反正从来也没好过。
　　然而，才启未没跟他翻脸，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文盛发觉是自己多虑了。也是，他是谁啊，那木呆呆的土豹子！他敢以为本大爷喜欢他？吓不死他呢。这就好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得敢想！
　　才启未把烟蒂插进了细砂里，香烟熄灭得无声无息。他双手撑在身后，仰望着夜空，很巧妙地跟文盛拉开了距离：“你知道吗，我最早见到秦浪，是他来我公司上班。”
　　“哦？呵。我亏施沐晨干得出来。”文盛像从来不知道一样说。
　　“我们还一起工作过挺久。”
　　“你想说什么？这小婊子欺人太甚？”
　　“他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至少在他这个年龄上，工作能力很超群了。为人处世也谨慎，不骄不躁。人嘛，真的不坏，同事们跟他很自然就打成了一片。还真是有远大前程在等着他呢。”
　　文盛看向了才启未，才启未也看着他：“放他一马吧，真的。犯不上。你多大的气，多大的怒，在他的前程面前，也不是那么……不能说重要吧。就像咱俩刚才聊天，人有阶层。你喝个酒，一晚上跟夜店可能花个十几万，他呢，他就是个服务生，毛手毛脚，把杯子打翻了，你跟服务生一般见识吗？你不会。总要给年轻人留条退路。”
　　“你替他求情，还是替施沐晨求情？”
　　“我是为你好。用你的话说，贵族就有副贵族做派，方可彰显你的身份。”
　　看才启未呵呵笑着，瞧他那傻样儿，文盛也笑了。这可不是就是才启未嘛。你可以骂他没出息，你也可以理解他就是这么宽容。这么傻。他怎么可能不叫人心疼呢？他就算长成了人高马大的糙老爷们儿，心里也还是那个瘦小单纯的小男孩。傻透了。
　　“往回走吧，挺凉的了。”文盛起身，拍着裤子上的沙子。
　　“走。”才启未也起来了，“这会儿你车险应该生效了。”
　　“嗯？”
　　“你的凯迪拉克。哼，铺张浪费。这一路开的我提心吊胆，不过十二点车险不生效，撞了我可给你修不起。要不拉你来看海景，道儿宽车少啊！”
　　“你就瞅你这点儿出息吧。”
　　“这是谨慎。临牌你办了吧？”
　　“废话。”
　　办你大爷啊。文盛心说了。就等你把自己牌子换上呢。你等4S店找你吧。
　　
　　才启未拿着彭勃告诉他的号码给施沐晨打了过去，彭勃说施沐晨在他姐姐家，如果他在家，肯定能联系上。才启未打了，施沐晨还真接了，就是听着睡意朦胧的。他看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钟，他这儿晚上八点，他那儿应该是早上九点。还没起吗？
　　“是我，启未。”
　　“哦……”那边儿如梦方醒。他听见他咳嗽了，然后是布料细碎的摩擦声，“启未啊，不好意思，我才醒。”
　　“呃，你要是还在睡我就晚些打给你。”
　　“不碍事儿不碍事儿，”施沐晨打了个呵欠，“我早该起了。又睡过头了。那什么……我本来也想给你打电话来着。那天我说话实在是……”
　　“没有，也是事出突然，你又生气，难免的。我说话也有些冲。”
　　“你哪儿是有些，你是特别冲。当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懂。真的我懂，启未。”
　　“你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
　　“还要两周吧，订的是23号的票。秦浪他妈妈过来了，我爸妈也在，就陪他们多玩儿玩儿。当然这么说我也比较惭愧，你瞧我这不是又睡过头了。他们估摸都出去了。”
　　“哦哦，那你回来我飞北京，见个面吧。”
　　“也好。见面聊聊。”
　　“那我挂了，你注意饮食，天气变化。”
　　“启未。”
　　“嗯？”
　　那边长久的空白后，叹了口气，说了句到时见。才启未挂断电话，生出无尽的感慨。曾几何时，他们需要对着对方有口难言呢？呵。十几年弹指一挥间，竟落得个花落人散两分别。你要问他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吗？才启未答不上来。
　　关了台式机，才启未简单收拾了一下办公桌，关灯关门，出公司往地下车库去了。车这几天都是他开着，文盛不开，说哪儿哪儿不认识，开车麻烦。才启未无语凝噎。小潘给他介绍了些能跟他一起踢球的朋友，他去踢了两次，感觉还行，好歹不跟他办公室宗着了，问题是，他成了他司机，人老先生一个电话，他就得去接驾，才启未想掐死小潘。
　　明天球队出发去香港，才启未跟文盛说了，文盛哦了一声，没说别的。他估摸他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竟也拿他没辙。他真是安营扎寨了他。前儿个家里又添了个壁挂迷你洗衣机，他是进门去冲凉发现的，也不可能发现不了，他进去时候人家洗着呢。对此文盛表示：方便啊，球服袜子内衣这些小件儿随时就洗了。他还是无语凝噎。
　　说实话才启未对自己都无语。他一方面觉得家里多个人吧，不单调，还挺活泼，另一方面又觉得不是事儿，这算怎么档子事儿啊。比他还无语的是谭琳，打文盛来，这几天他就又没见柳未然了，谭琳不乐意了，说你还有没有点儿谈恋爱的样子。才启未说这不是还没谈上么，谭琳急了，讲话什么叫没谈上，人家小柳上心着呢！才启未懵了，他忽然搞不懂什么叫谈恋爱了。他不讨厌柳未然，应该说挺欣赏的，俩人说话也能说说，远不至于冷场，可这也不叫谈恋爱啊。不是说他没看上柳未然，他是觉得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说白了，他还没准备好。准备什么呢？他也不清楚。可能他一直也没搞清楚过，稀里糊涂他也谈过几个女朋友了，到了没谈出什么结果，弄得自己特累，也挺糟心。到上一个吹灯拔蜡，他都有点儿烦了，烦什么也不知道，可能就是烦这个过程，对他来说最好一睁眼孩子都呱呱落地了，往他娘怀里一塞，胜利大逃亡。
　　车在红绿灯处停下，才启未望着眼前斑马线上穿梭的行人，忽而有些迷茫。那些个手牵手的情侣，他们怎么就看着那么幸福呢？大概是因为年轻吧？他注视着身穿情侣衫的一对小青年想。可不是么，那一张张朝气的脸。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的年轻岁月全扔在了一个最后并不属于他的男人身上。你还不愿踏上一条不归路呢，你哪儿还有回头路可以走呢？他其实不介意施沐晨不再属于他，他介意的是，施沐晨让别的男人领走了。也就是说，谁也好不着是他比较属意的，这才对的起他俩的付出啊。
　　真阴暗，这样的自己。才启未都替自己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