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chapter06④

　
　　才启未醒来是觉得热，特别热。屋里不怎么亮堂，窗外有光，却很黯淡。由于是阴天，你说不上是个几点钟。然后他看见了一只手，不是他的，那只手连接的手臂刚好被他枕着。另一只手在他的腰上，将他整个圈在怀里。一瞬间他竟有些懵，闹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所以他没动，感觉着周身的酸痛，那酸痛并不明显，反而是耳边的热特别清晰。紧接着他的神志有些清醒了，他记起昨儿夜里文盛来了，俩人喝了一夜的酒。是这么回事。他记起来他更不好意思动了，昨儿丢人丢大发了。然而，醒了不动可不是件容易事儿，他躺了会儿就觉得身体僵硬，更尤其他热啊，俩大男人躺一起能不热么，这可就难熬了。
　　文盛醒过来是因为雷声。特别大的雷声。一声，紧跟着又一声。然后他觉得右手又痛又麻，他下意识地动了动，他真要以为自己不是被雷劈了吧？紧跟着怀里有什么在动，接着他清醒了些，什么被雷劈了，他好好的躺在床上，怀里塞了个人。他像只八爪鱼缠在那人身上，脑袋埋在人家肩窝里。然后他找回了意识。是才启未。他俩昨天喝了一夜的大酒，那孙子还说要去上班，上***啊，再看见他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看他可怜兮兮那惨样，他忍不住抱住了他，好么，敢情这一抱他也睡过去了。
　　他一动，才启未算解脱了，他坐起身来，下了地，头一件事儿就是关窗户。他是看着这雨下起来的，真没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下得铺天盖地，摧枯拉朽。肯定是台风。天气预报昨儿报过。这还来得迟了呢。之前他还觉得热，随着这雨下起来，他恨不得把文盛皮剥了裹身上。阳台全给打湿了，为了通风他是全敞着窗户，这会儿花儿都给浇了一遍，挂在隔断处的纱帘被风吹得呼呼作响，飞起一人高。
　　文盛靠着床头坐了起来，一边揉胳膊一边看向窗外，简直跟世界末日似的。但相比遥远的世界末日，他更在意他的胳膊，木得他钻心的麻痛。他怀疑他俩一整夜不对一整天都没换过姿势。这会儿到底几点啊？
　　“土豹子！”他开始发号施令，“几点了？”
　　还几点呢，才启未打电话没理他。都快七点了。晚上。他俩竟睡了一圈儿。要命的是，他本来跟柳未然约好今天见面的。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四个都是柳未然打的。
　　“谢天谢地，可算联系上了。你没事儿吧？在哪儿呢？”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了柳未然的声音，难为她说话这么快。
　　才启未真挺不好意思的：“让你担心了，今天公司有点儿急事儿，开会一直到现在。”
　　“哎呦那我就放心了。我这边儿瓢泼大雨，风刮得人都快给吹跑了。”
　　“你把门窗都紧闭，电器也注意一下，没用的插销尽量都拔了。”
　　“嗯嗯，我就还剩笔记本开着，用的电池。这雷打得吓死人。”
　　“没事儿，正常的。是强对流下台风引发的雷暴。你待在屋里没关系的。有吃的吗？”
　　“有呢，你就别担心我了。倒是你，不行先在公司躲躲，这会儿开车上路太危险。”
　　“真不好意思，本来跟你约好……”
　　“瞧你说的，这不是赶上台风嘛，等台风过去咱们再约。”
　　才启未心里挺不是滋味，这么说瞎话骗人家姑娘，你都对不起姑娘对你的这份担心。
　　文盛出来就看见才启未靠在阳台的拱门处打电话，支着个拖把，声音不大。再细听听内容，还什么“强对流下台风引发的雷暴”，一听就是跟姑娘打电话呢，这解释得详尽。再往后还什么我也挺惦记你的……
　　你丫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他进了卫生间，开花洒冲凉。越想越觉得这人不着调。昨儿还为个男人哭得稀里哗啦，今儿就煲电话粥跟姑娘谈情说爱。我看你不是包子，你也是条狗。
　　“土豹子！给我拿衣服！”
　　“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脑。”路过卫生间，才启未给了他一句。
　　“那也比你强。你是没长心。”文盛拉过毛巾擦头发。
　　才启未拉开衣柜门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感觉这衣柜比他衣柜内容还丰富。他到底放了多少衣服在这里……
　　“我怎么就不长心了。”拉开卫生间的门，他把衣服递给了文盛，“快穿，穿好让开我投墩布。”
　　文盛斜眼儿看他，“跟姑娘调情真起劲啊。”
　　你瞧他那脸吧，还真被他弄挂彩了，这让他委实不大过意得去，“瞎说什么呢。”才启未扳过文盛的脸，“肿得挺明显呢，疼吗？”
　　“我也挺惦记你的。”文盛学才启未说话。
　　“一会儿不行敷点儿药吧。”
　　“别转移话题啊。”
　　“是东子他们两口子，介绍了这女孩儿给我，还不是太熟呢，是我们一个花友。她是个陶艺师。”
　　文盛套上了Tee，“不熟你都想上了，熟了你还下的来床么。”
　　“你能不这么下流么。”
　　“怎么是我下流了，不你正追人姑娘么，你意思我替你睡？”
　　才启未看着文盛。
　　“你看着我干嘛。”
　　“拉黑名单不好。一会儿我就把你删了。”
　　“你删呗。”文盛出了卫生间，“你能把手机拿回去再聊。”
　　“文盛！”
　　才启未的手机到了文盛手里，他先把他手机里的黑名单解除了，又把微信里的放了出来。这样也不解恨，他拿着才启未的手机发了好几个姿势的磕头图片，又用自己的手机回了一个免礼平身，下次掌嘴。才启未问他你有意思么，文盛叼着烟点头：有意思得很。
　　“你把手机给我。”
　　“怎么着，你还敢当我面儿再删了？”
　　“我哪有那么无聊。屏碎了。”
　　“你能修？”
　　“不能。你能？”
　　文盛把手机递给了才启未，才启未拿过去，把钢化玻璃膜揭了，屏幕完好无损。
　　“有意思吗？”
　　“有点儿意思。”
　　文盛斜了他一眼，看向窗外：“我觉得你们半个城得淹了。”
　　“肯定得。”
　　“那你想过我们晚饭吃点儿什么吗？”
　　“饿一顿也不死人。”
　　“我不打你一顿你皮痒痒吧。”
　　“还打？你脸都这样儿了，再打不染坊开张了。”才启未笑了，“我去拿药吧。”
　　“你还嚣张起来了，你过来，你过来咱俩练一顿。”
　　“别废话了，哪回饿着你了。现在吃么？”
　　“你可以去做了。”
　　“先把药给你涂涂。”
　　“不用。反正我又不见人。我就天天看着你，你每天磕头谢罪。”
　　才启未懒得跟他掰扯，往厨房去了，他得看看冰箱，看能做点儿什么。蹲在冰箱前面翻找食材，他忽然想起来文盛不该出现的：“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留守么。”
　　文盛窝在扶手椅里摆弄手机，“我是不能离境，你什么时候把大连划到境外去了。”
　　才启未冷笑：“我没那么大本事，有这本事我先把你关监狱里，开庭都省了。”
　　“你有好赖么？”
　　把对虾泡进冷水，才启未一边洗土豆一边想，他还嘲讽文盛没个说知心话儿的朋友呢，他也没比他强哪儿去。倒是叫他俩凑一起还能说点儿真话了。也是够讽刺。从前也差不多这样，自己跟施沐晨那点儿事儿，最后总归能倾诉的也只有他。那些昏话、傻话、废话，所有不值一钱的情绪，呵呵。他明明是个恶棍，却是唯一一个能给他安慰的人。
　　“别动，我拿下儿茶叶。”
　　背后传来湿热的体温，才启未一激灵。文盛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他说话的声音轻而缓，气息吹拂在他耳畔。他一下就想到了早上，哦不，那会儿已经是傍晚了，他醒来躺在他怀里，那热得烧心的感觉。说实话，那一刻，他心跳得剧烈，一恍惚他还以为他在梦里，人在施沐晨怀中，那种感觉让他几乎融化掉。他是喜欢那种感觉的，他没法对自己撒谎。他不禁有些害怕，害怕这样的自己。甚至比以前更害怕。以前这悸动还有的寄托，现在他却一无所有了。就像内心里关着一头野兽，他想都不敢想这野兽破笼而出。
　　“所以我们晚上吃什么？”文盛盯着砧板问。他却发现他出神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虚无的一点，神情里愁云满布。不会又在想施沐晨的事儿吧？这样让他忧心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嘿，嘿嘿，想什么呢？”他只能打断他，让他别再去想那个男人。其实他不懂才启未，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如果想和施沐晨在一起，他是可以的。但他没这么做，他只肯偷偷地看着他。你图个什么呢。做个普通人？可什么才叫普通呢。什么又是不普通。你到底想要什么？与此同时他也不懂施沐晨，你所谓的喜欢就这么不值钱么？你喜欢你又付出什么了呢？说说而已罢了。对那小婊子倒是挺上心啊，简直没他不能活了。呵。你们慢慢喜欢去吧。他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喜欢这东西屁用没有。
　　“啊？”才启未回过神来。
　　“我问你晚上吃什么。”
　　“噢。做个综合水果沙拉，焗个虾，再来个蔬菜汤。”
　　文盛拍了拍他的肩，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最后还是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