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chapter06②

　　靳少君把头发染成了灰蓝色，他从时尚盛宴上溜出来，钻进会所的包厢，栖在文盛身旁，说甜得发腻的情话，展露他迷人的微笑。文盛不知道自己被打动没有，但他很清楚身旁的朋友倒都是被靳少君迷住了。你看他们一个个直勾勾的眼神，他都替他们害臊。戴凡也在，也唯有他战战兢兢地迎接靳少君的到来。
　　这一个礼拜靳少君就跟长在他身上似的，走哪儿哪儿有他，仿佛他不是个珠宝设计师，而是个围着先生转的主妇。他倒是不讨厌，只是觉得蹊跷。靳少君很忙，这点他特别清楚，靳少君也从不在工作上懈怠，这又是个社交季，他本该分身乏术，然而却如影随形。邪了。
　　这会儿安安拉着靳少君说话，讲她出席颁奖礼要佩戴的首饰，说她想要的感觉，戴凡借机钻进他怀里，修长的手指摩挲他的身体，简而言之就是起腻，换来靳少君犀利的眼神。文盛笑了，笑戴凡的胆小靳少君的嚣张，然而，即便是这样歌舞升平，他心里惦记的还是那个土豹子。这人打走就没了音信，他给他打过几个电话，老是占线。一开始他还打，后来他就火儿了，心想，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然而……他发现自己不是那么能沉得住气。
　　就像现在，他忍不住进了微信，把那个写好从没发出去过的“你嘛呢？死啦！”点击了发送。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非就得这么贱。
　　消息“你嘛呢？死啦！”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这是嘛玩意儿？
　　文盛看着屏幕，不明所以。啥叫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咦？你被谁拉黑了？”坐在一旁的戴凡探头过来问。
　　“拉黑了？”
　　“是啊，这不是提示你了么。”
　　文盛不敢置信，死瞪着屏幕。戴凡拿过他的手机，点进才启未的个人相册，果不其然，一道灰线。文盛看着那道灰线，明白这是不对了。虽说才启未这些天是没发过朋友圈，问题之前他发过，他发他就能看见的。
　　“我操你大爷！”
　　谁也没想到文盛会突然爆发，本来好好儿的，毫无预兆他就火儿了，骂了句脏话摔门而去。留下一屋子的人不明所以。
　　“他怎么了？”靳少君看向戴凡。
　　“不……不知道啊……”戴凡看着靳少君，他那张脸可挺凶的。
　　“你不是一直陪着他呢么！”
　　“就……他就发了个微信，没发出去……人家把他拉黑了……”
　　“谁把他拉黑了！”
　　“我……我不认识啊……”
　　“我问你那微信叫什么！”
　　“小……小小才。”
　　靳少君的心都凉了。是那位才先生。他俩肯定有事儿。靳少君几乎快把手里握着的玻璃杯攥碎了。差点儿就让他给骗了！没事儿他能把他拉黑了嘛！没事儿文盛至于像刚才那样儿怒不可遏嘛！
　　如果说此时气氛就已很尴尬了，那么接下来靳少君问小万文盛最近遇上什么事儿了，就直接把温度降到了冰点。靳少君发现他们几个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都很不自在，他盯着小万的眼睛，逼迫他说出来。
　　“他前阵子涉嫌金融诈欺被抓了。”小万点了支烟。
　　“啊？”戴凡瞪大了眼睛。
　　“唉咳，少君你也别挂心，这不人都出来了么，误会一场。”韩坤拿过了酒杯。
　　“到底是怎么回事？”靳少君忽而觉得包房的空调温度有些凉，这大夏天的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我们也说不太清楚，”孙仕杰插话进来，“他就没跟我们提，具体的你还是自己问他吧。”
　　靳少君起身走了，戴凡追了出去，靳少君不说话低头走路，他也不说话，就跟在他身边。闷热的夜晚让人透不过气来，霓虹的光晕交织车流的远光灯让这座城市笼罩在一片绛紫色里。戴凡很有眼色的打电话给文盛，靳少君却拿下了他握着的手机，他知道，这电话打了也白搭，文盛肯定不会接，他现在脑子里只有那个才先生，十有八九这会儿机票都订上了。
　　靳少君确实了解文盛，硬是叫盛怒中的这位赶上了当晚最后一班飞往大连的航班。十二点半过一点儿，他换了一座城市踩在脚下，火气没见下倒是长了。他恨不能拧断才启未的脖子，亲手。
　　
　　月落乌啼：你是Gay吗？
　　才启未庆幸自己是趴在床上看手机，否则手一抖掉地上还得换新的。这是哪门子问题啊，吓死他了。
　　怎么可能。他动动手指回。
　　这一位是前些天加群的一个新人，才启未晚上常在群里看见他，多肉新手，所以聊得也比较多。偶尔会小窗他，说话还是挺讨人喜欢的，今儿怎么忽然蹦出这么一句？
　　月落乌啼：不好意思，冒犯了。是看群相册里你发的照片，肉肉特别干净，感觉比女孩照顾得还细致。
　　才启未想了想回：那么你是？
　　月落乌啼：嗯。
　　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痛快地回答。虽然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不是他怎么可能这样发问。但这么痛快承认真的好吗？转念一想，可能是因为陌生吧。隔着网络，在不同的城市，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这倒真是可以畅所欲言。
　　月落乌啼：我是不是令你不快了？
　　并没有。才启未回。我有些朋友也是你们这个圈子里的。发出去后为了表示真诚，他又追加了一个笑脸。这是实话。
　　月落乌啼：哦？是嘛。那还好，我怕我吓着你了。也是我脑洞太大，刚好昨天在群里聊天，他们说你还是单身，嘿嘿。
　　嗯，确实单身，女朋友不久前吹了。他翻身侧躺下来。
　　月落乌啼：为什么呢？我觉得你挺好的。又耐心，又温柔。
　　“为什么”三个字儿有点儿刺痛了他。他动动手指回：大概就是女人缘不好吧。才启未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下，跟着又打了一句：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是你想就能成。就像我一个朋友，他也是屡屡失败。但他和我还不同，他老是谈不好恋爱，是因为他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孩。
　　这句话发出去后才启未就后悔了，可惜QQ不像微信，没有撤回功能。他一方面想和陌生人倾诉一下内心的苦闷，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就连跟陌生人都不敢说实话挺恶心。也或者，他根本不想任何人洞察自己的内心。还或者，他怕用手去抠结了疤的伤口，那太疼。不曾想，对方很快来了回复。
　　月落乌啼：？这是怎么个情况？
　　才启未扔开手机，去厨房开了听啤酒，冰冷苦涩的液体滑进喉咙，也没能让他冷静多少。回到卧室他靠在床头，既想关闭QQ让一切都消失，又忍不住想把原委一股脑倾倒给这个不知道是谁的陌生人。
　　我们高中时候读的是寄宿制学校，男生部和女生部不在一起。他和同宿舍的一个男生阴差阳错就搅和到了一起，然后他也觉得不对，就和那个男生分开了。大学他们是在不同的城市念的，本来他以为他们再也不会产生交集，然而，那个男生又来找他了。他依然无法抗拒这炙热的感情，又开始跟男生纠缠不清，只是，这一次，他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走一条注定崎岖的路，他太害怕跟别人不一样了。所以，他还是没能跟那个男生在一起。许多年过去了，他又接受了男生的善意帮助，去到他的公司，他想，就这样在生活里给男生留有一个位置也没什么不好，他并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纠葛，只是偶尔想一想他总没有什么错。但，他不知道，这时男生已经有了男朋友。也许该说，男生一直有男朋友。你知道吗，他们第一次分开后，这个男生就和后来的男朋友认识了。你知道这有多伤害他吗？现如今他们喜结连理，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才启未删了打打了删，他捏瘪易拉罐扔进垃圾桶，写了近半小时的文字发出去只需一秒钟。
　　那边没有回复，他自嘲地笑笑，想着这无聊的故事虽然乏味，却用尽了他三分之一的人生，顿觉凄凉。他又去拿了两罐啤酒，回来看到屏幕上的陌生人发来这么一句话。
　　月落乌啼：所以，你哭了？
　　他打开易拉罐，猛灌了半听啤酒。要是能哭出来也不错，他想。欲哭无泪才叫人肝肠寸断。他从没为这段磨人的感情后悔过，直到文盛告诉他，原来他什么也不是。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傻透了，头一次怨恨施沐晨。要是文盛那混蛋没有一头扎进自己的生活，要是他没有撕开这残酷的真相，他真的会祝福施沐晨和秦浪，他很清楚自己永远也没有勇气走上这条路，他永远也不会比秦浪给予施沐晨的更多，既然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他们俩中总有一个人要幸福，那么才启未希望，这个人会是施沐晨。
　　月落乌啼：谁没遇上过渣男，活久了什么都会遇上，哭过也就算了，你要还觉得不甘心，继续跟他们纠缠，那我只能祝你包子配狗天长地久。我还不得不告诉你，你要是只包子，只会被狗围着转。
　　这话发过来有点儿激怒了才启未，你一个陌生人凭什么对我品头论足！还说得这么刻薄、这么难听！
　　就在此时，才启未还没想好怎么回击网络另一边的男人，门禁忽而响了。他下意识看了看表，这都深夜快两点了。
　　刺耳的声音持续不断，才启未三口两口喝空了易拉罐里剩下的啤酒，捏瘪，走去玄关。
　　摘下听筒，他听到里面传来咆哮声：给老子开门！
　　要不是怕这人闹起来扰民，才启未一准儿把听筒摘了，让他有多远死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