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chapter05④

　　靳少君下了飞机时差都不倒就开始找文盛。这人把他气疯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电话电话不接，微信微信不回。你什么意思啊你！
　　到文盛家他气儿更不顺了他，打眼看去并没什么蹊跷，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他洁癖嘛他。问题是……客房里住着谁呢？
　　也不赖靳少君心眼儿小，那房门敞着，里面的行李箱忒显眼。进去他更上火了，啧啧，床头精致的花瓶里还插着花儿，鲜灵的水都能掐出来。他心里瞬间万匹草泥马奔腾。佣人敢随便剪他的宝贝花儿吗？不是佣人他插花给谁看他？好嘛，我去一趟纽约参展，回来你给我一个风云突变？稍微能安慰他一点的是，卧室还没被占领。但在他看来也快了，文盛不怎么带人回家，这会儿人都领回来了，睡哪儿还是问题么？
　　靳少君越想越崩溃，他跟文盛好了这么些年，文盛从来没这么对他过。他是阴晴不定，他是乖戾各色，他不想理你他就不理你，他说挂你电话就挂你电话，他让你滚蛋你就得滚蛋，问题是！他怎么这回话都没一句，脾气都没撒一下，又没招他，他凭什么这么对他！他走时候明明好好的，怎么这一走就这样儿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把他扫地出门啊他！戴凡这个蠢蛋！靳少君现在恨不能掐死他，一问三不知！你是死的嘛！文盛这么长时间不理你你就不觉得反常吗？还什么他不就这样儿嘛，哪样儿啊！我不在，他还不找你，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啊！豆腐嘛！
　　六神无主。靳少君拖着疲惫的身体横躺在宽大的沙发里，心累比身累更甚。大不了撕破脸。靳少君想。虽然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但要像抹布一样被人厌弃地扔进垃圾桶，那这亏他要吃，好歹也算自己有点儿意义。现如今他应有尽有，就算没了文盛他也活不埋汰，可没了文盛，这颗心、这泼出去的感情，谁他妈也赔不给他！是的，他偏偏喜欢这个混蛋男人。这是最可悲的。
　　客厅走进来一个男人，这把他们彼此都吓了一跳。靳少君机敏地起身，对面的才启未也下意识地后撤一步。他们都没想到，这座不属于他们任何人的宅邸竟还会有主人之外的人出现。
　　两人都情绪不高，或者说，情绪低落来得更准确，这一惊反倒把他们拉出了悲情漩涡，足够惊悚让他们没空再为各自的情绪惆怅。
　　“你是？”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
　　“靳少君。”
　　“才启未。”
　　又几乎重叠。
　　两人对视，都觉得对方的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然后才启未想起来了，这名字是耳熟，文兴于盛怒中说起过，豆豆也无意中提及过。他是文盛的男朋友嘛，做珠宝的那一位。文盛的手机交由他保管期间，这名字在屏幕上亮起过无数次。看和听本就会产生歧义，“少君”原来就是这个人。
　　靳少君也反应了过来，才启未，这名字挺怪的，他听过一次就记得了。那个在大连的男人。文盛送家具那个，寄土特产那个，恐怕……还是客房里住着那个！对，可不是么，要不他怎么会出现在文盛家里？
　　两人虽没有一句话，但各自脑海开锅。都想明白了，话更不知该怎么说了。
　　才启未觉得挺尴尬，纵使一早知道文盛有对象，但文盛并没引荐他们见过面，这猛地撞上，说啥好呢？再说了，他知道他，他可不知道他啊！更尤其他现在一肚子委屈一肚子气，都是拜这个混蛋文盛所赐。对，没错，不赖他赖谁？要不是他一头撞进他的生活，这些早该翻篇儿的事儿又怎么会阴魂不散？看着眼前的靳少君，才启未说不上话来，眼睛却没失灵。是个很英俊的男人，透着股潇洒劲儿，虽然脸色不大好，却不影响他的魅力。轮廓深又不苟言笑的脸给人感觉很清冷，是那种不好接触的典型。倒是和文盛挺相配的，至少看上去是。标致的脸，挺拔的身段，心机深重的感觉，才启未忽而想到了秦浪。多讽刺呢，文盛和施沐晨的选择竟如出一辙。也难怪他俩都被一个叫秦浪的男人牵着鼻子走。
　　靳少君也在打量才启未。这个登堂入室，让文盛无比殷勤的男人活生生站到眼前，还真像狠狠抽了他一耳光。你看他那自信的模样，你看他那魁梧的体格，你看他那沉稳劲儿。虽然长的普普通通，却压迫感十足。靳少君合计了一下，这要是和他动手，百分之一万是自己败北。可他真想给他一拳，质问他算什么东西，胆敢跟他抢男人。他也想给文盛一拳，问问他是不是眼瞎，你是存心气我吗你？我哪点不如他了我，叫你这么对我？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还是好吃的吃多了非要找难咽的试试？靳少君心里把才启未杀了一千遍，脸上却半点不表现出来，他明知才启未是谁，却拿出一副无害的表情温吞吞地笑着问：“文盛没跟你一起回来？”
　　才启未情商可不低，这话听来没毛病，却也够尖刻了。他肯定是误会了。天大的误会。这话说得让他挺来气。是不是你喜欢男人，就觉得全天下男人都喜欢同性？这问题不仅无礼，也很侮辱他的人格。
　　“你误会了。”他也拿出笑脸，并笑得真诚：“我们高中同窗。我这次是过来帮他处理点儿事儿。这不事情办完了，我来取行李，还要赶飞机，有机会我请你们吃饭。”
　　这还挺让靳少君吃惊的。文盛从没跟他说过。高中同学？别说以前没说过，以前这男人也没出现过啊。怎么就凭空而来了？然而，他不动声色：“哪里。你才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是刚从纽约回来，没打通他电话，就直接过来了。看见你行李，想着他是有朋友过来了，还以为你们去哪儿玩儿了，才奇怪没见他跟你一起回来。”
　　“哦，没有，我是顺便见了趟别的朋友，他没跟我一起去。他最近忙，事儿多，手机有阵子老不带，你多包涵他。这家伙脾气不好，性格弯扭，但人不坏。他也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挺让着他。”才启未说完想撕烂自己的嘴。这是什么破性格啊，他凭什么替他说好话？前一分钟还想手撕了他，后一分钟又吧儿吧儿给他说好话儿！
　　“哪有哪有，还是他照顾我比较多。”靳少君看着眼前的男人，心想，你当好人我就秀恩爱呗，打嘴仗我又不会输，“他那个人看着凶巴巴，其实很温柔。哎你看咱俩，隔着沙发站着说话，多怪呀。你喝点儿什么？茶？”
　　“不了不了，我真的赶飞机，回去还一堆事儿等着处理呢。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喝茶说话吧。很高兴见到你。”
　　“哎呦，我开车送送你？这会儿不堵车，很快的。”当好人谁不会啊？靳少君想。这个我比你还拿手呢。
　　“不用，别跟我客气了。你看你也刚下飞机，挺疲惫的，好好休息吧，我估计一会儿文盛也该回来了。他这阵子心情不太好，工作上有些麻烦，你多安慰安慰他。”
　　才启未收拾好行李，靳少君坚持送他下楼。电梯里，才启未对靳少君说：“你记得提醒文盛，把我指纹删了，小事儿他老不放在心上。”
　　“哎，没事的。”靳少君始终挂着一张笑脸，扮演着称职男主人的角色。
　　“怎么会没事，指纹锁方便归方便，但要记得及时清理权限。别说我没时间再过来，就算来，我也希望像个合格的客人敲你们的门呀。”
　　滴水不漏。靳少君看着才启未，文盛还真没什么人情达练的朋友。大概真的是朋友。靳少君想。他的和善与豁达不像是装出来的。又那么替文盛说好话。其实他们谁不明白啊，他就是个混蛋。
　　电梯门合上，看着电梯上行，才启未终于卸下了笑脸。
　　到机场时间还早，他在贵宾室坐下，将机票扔在茶几上，深深吐了口气。订票仓促，只剩下头等舱还在出票，时间还这么不上不下。没胃口吃饭，他倒了杯水给自己，闭目靠在沙发里。我为你雪中送炭，你呢？就差害我家破人亡了。这还真是符合文盛一贯的套路啊。他不免自嘲地笑了笑。一想到施沐晨今天对自己的态度，才启未就心寒。但事关秦浪，我就是特别在乎。你在乎吧，呵，好好在乎着。也没错啊，都跟人家登记了嘛。我算什么呢？什么也不算。你就他一个男人，他可不是只有你。眼睛痛，才启未伸手用力按住。这会儿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恨谁才好了。冤没头债没主。要不是文盛告诉他这些，他这辈子可能都会天真地以为，施沐晨和他是真爱呢。快拉倒吧。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可笑又可悲。还好，这下都过去了。挺好，这回真的能一刀两断了。和过去，和那个始终没长大的自己。想到这儿，才启未红着眼睛掏出手机，把文盛拖进了黑名单。他更想把施沐晨拖进去，又不想让自己这么不成熟，或者说自找难堪。罢了，他想。工作上总免不了来往，对他就算再愤怒，不能对人不对事儿。这也不是不冷静的时候能胡乱作为的。他就是这么理智的一个人。施沐晨曾指责他过于理智，现在看来，这还真不是缺点呢。但凡他那时脑子一热，现在还不知道得多么狼狈。
　　狼心狗肺。
　　才启未觉得，这话送给他的两个老朋友，他俩哪个都不冤。
　　狼心狗肺。
　　屁啊！什么朋友！他从来不是他们的朋友。从来不是。以前不是，现在也不会是。他和他们，从来都不在一个世界里，不是吗？少自作多情了。
　　对，自作多情。这话他骂施沐晨还真骂冤枉了。他应该拿来骂自己才对。
　　
　　文盛进门有点儿诧异，没看见才启未倒是看见了靳少君，他整个人窝在沙发里，一脸倦容。他没叫醒他，径直上楼去了花园。闷热，打电话给才启未，那边提示对方已关机。他到底干嘛去了？文盛点了支烟，纳闷极了。早上他起来才启未就出门了，这会儿太阳都快落山了也没见回来。
　　沏了茶休息了一会儿，他看见靳少君瘦高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喝茶吗？”
　　靳少君摇了摇头坐下，掩面打了个呵欠。他并没睡醒，是做饭的阿姨进门把他吵醒了。送了才启未走，他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睡就是一个昏天黑地，累极了。
　　“你怎么过来了。”
　　“你什么意思啊？我不能来？”
　　文盛皱眉，“我就问一句，你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
　　“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
　　好像是的。文盛想起来了。他那会儿在跟姜律师说话，直接给挂了。
　　“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一个都没接。”
　　“没啊。今儿就打了一个吧。”
　　“我是说这半个月以来。”
　　“哦，忙。”
　　“忙什么？”
　　“没什么。”
　　文盛没说话的心思，靳少君也不说话了。两人相对而坐，一个喝茶一个摆弄手机。
　　良久，文盛站起身来，“我下去拿个电话。”
　　“你电话不就在这儿么。”靳少君回头看着文盛的背影说。
　　文盛没搭理他，下楼去了。下楼去到才启未住的客房，他愣了，那人的行李都不见了。他回去了？没听他说要回去啊，回去怎么都不打声招呼？
　　身后响起靳少君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你朋友下午的飞机回大连，他说公司有事儿急等他处理，让我告诉你一声，我睡醒给忘了。”
　　靳少君是什么段数的选手啊。看文盛那坐立不安的劲儿吧。本来他还没想什么，这会儿你看他那脸色。简直不打自招。
　　“你见着他了？”
　　“是啊，我回来没多久他就进门了，我们还聊了会儿。”
　　“哦……”文盛看着花瓶里插着的花朵出神，“他没说啊……”
　　“急事儿嘛，你不在他就跟我说了。”
　　“他跟你说得着嘛。”文盛没好气儿地说。
　　“怎么就说不着了，他知道我是你的小甜心啊。”靳少君嘻嘻笑着，搭上了文盛的脖颈，以唇蹭着他的下巴。
　　“你都快成老甜心了。”文盛的表情稍显柔和。
　　“那也甜。话说……我以前都没听你提起过还有这么个高中同学。”
　　“你下午见着他，都跟他说什么了？”文盛非但不接话，还拉开了跟靳少君的距离。
　　“没说什么啊，他进来吓我一跳，我又不知道你有朋友借宿，还是他跟我说是帮你处理点儿事儿才过来的。他帮你处理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他看着没生气吧？”
　　才启未走的突然，文盛不知道为什么，寻思是不是自己跟秦浪死磕惹他不高兴了。可想想也不应该吧，那天吵成那样儿才启未也没走啊。
　　“没啊，我是没感觉他生气，挺平常的，就是说有急事。”
　　“哦。你再去睡会儿吧，我冲个凉。”
　　靳少君靠在门框上，眼瞧着文盛消失在视线里，心里不是个滋味儿。文盛就不对劲儿。是真不对劲儿。瞧他那提心吊胆的模样儿！可他又想不明白，下午跟那位交锋下来，他真觉得他俩没啥事儿，真的，他差点儿就信了。可你看文盛瞧他走了那样儿，你让他咋想？生气？靳少君认真想想，他确实看不出他生气，与其说生气，其实是有点儿伤心？难不成是因为瞧见了自己？也说不通。他是明知文盛跟自己的关系的。
　　越想越乱，靳少君点了支烟，下楼去大厅坐下，顺手开了电视。厨房里传来饭菜香，明明想吃中餐了，可这会儿却很倒胃口。
　　他俩究竟是什么关系呢？要说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也不对。文盛要真对他有意思，也没必要这么瞒着他，他不是那种人，向来干脆利落，反正他又不能拿他怎么样。那位呢，他不认识也不了解，但看着还算真诚，就说是过来帮忙，也没见他对自己有啥敌意。那么问题来了，文盛大半个月不搭理他，到底为啥？还以为他要跟他翻车，结果也满不是这么回事儿，总体来说，他们之间并没发生变化。然而，有时候，没变化才可怕，最后来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处处不同可就……怎么也不对。靳少君握紧了拳头，说不通的，文盛这么一个劲儿往大连跑就不对。他得把这事儿搞明白了。刻不容缓。那男的看着忠厚老实，谁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对手呢？靳少君很怕一种人，那就是以退为进的那种。这种人稍不留神就可能把你打得片甲不留。他瞪眼瞧着柜式空调想，这整个夏天都有种不对劲儿的感觉。也许更早，从那个秦浪出现，文盛就不怎么对劲儿了。
　　烦死靳少君了。他灵敏的直觉告诉他，这回恐怕有场硬仗要打。打地鼠的游戏八成就要正式开幕，且，今次的地鼠极其狡猾。不管怎样，反正那人走了，他得稳住文盛，先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一阵子，待他好好排兵布阵。
　　晚饭俩人儿都没怎么动筷子，饭后的电影看得也是没滋没味儿，甚至，就连话都没跟彼此说上几句。上了床，靳少君缠上去，文盛没拒绝却也不怎么热情，挺快就完事儿了。文盛去了浴室，靳少君趴在床上看着朦胧的灯光，租子收上来倒叫他更郁闷了。他从来不怕谁躺在文盛旁边，真正可怕的是谁会住进他心里。他还是很了解文盛的，他这人冷情，但越冷的人其实越热，而他一旦烧起来，你拿什么也扑不灭那火。此时，他心里的那个位置可是虚位以待啊。不是他没自信，他是看得清形势，文盛对他不错，文盛跟他也很有感情，他俩之间的关系也可说瓜熟蒂落，但，还差那么一点点什么。这个一点点正他还没在他心里安家落户。才起了个地基，他可不想被强拆，要知道他为此搬砖添瓦多少年了！想到这儿，靳少君伸手拿过了文盛的手机，找出微信里才启未的名片，拿自己的手机拍了下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得先了解一下那位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