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chapter05②

　　退房出来才可气，才启未都替文兴糟心。俩人到大堂，文盛走去了服务台，说结房费。总台小姐知道他啊，连说不用啊，文先生说了，不计费。文盛不依不饶，计，哪儿有住店不给钱的道理。我又不差钱。你算房费，赶紧的。才启未说你这是干嘛，你这不是存心气你哥嘛。文盛说，对了，存心。还用不着他给我施舍呢。结果他硬是结了款，才启未知道文盛的脾气，他是真劝不住。有这么个弟弟，文兴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才启未硬被文盛拉回了家，到家他就上了顶楼，欣赏他的花花草草。屋子还是那么干净整洁，就好像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可见佣人是多么勤快。
　　下午薛华来了，俩人在客厅说话，都是公司的事儿，才启未想说让他俩慢慢儿说，文盛却叫他坐下一起。才启未鼻子都歪了，说这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啊？你不在我帮帮你，你回来了你自己看，我又没换老板！文盛叼着烟一脸不在乎曰，我也不是不能用你，你说吧，施沐晨给你年薪多少，我翻一番儿，就这么大方。才启未横了他一眼：你大方着吧，谁爱受谁受，我是不受。文盛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得半个月没管他公司了吧？你不管他你管我，这我要是告诉施沐晨，你绝逼失业，到时候你要来求我，我可不给双倍年薪了。薛华都听不下去了：您别给嘴过节了，咱说正经的吧。才启未硬着头皮还得跟着听。文盛倒是挺满意他之前的处理方法，说也不可能再有更好的出路，让薛华继续这么办着，等甩脱这官司，卷土重来那是一定的。薛华说行，并跟他报备其他产业都挺好的，后备力量充足，让他放心。文盛不忘犯欠，说文兴垫了多少钱你给他打过去，告诉他本大爷好着呢，又朝才启未炫耀：我不差钱。你听见了吧？听真着了吧？我钱多的是。才启未说好，真好，恭喜大爷。他还能说啥呢？他懒得跟他废话。
　　文盛心情大好，留了薛华吃晚饭。做饭的保姆已经来了，文盛交代着她菜谱，才启未上楼打算去空中花园坐会儿，薛华说我一起吧，陪您喝杯茶。才启未说你可别您您的，这不是寒碜我么？路过二楼书房，门大敞着，落日的余晖照得房内金灿灿的。实木书架上的小摆件被镀了一层金边儿。才启未走过去，无所事事地观看陈列，却在书架上看到一个不合时宜的相框。还是面朝里放的。他拿下来，一看那相片吃了一惊。这得是多少年前了啊？
　　明亮的光线投影在相框上，那时的他、沐晨、文盛，笑得是那样神采飞扬。他的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感动。那时年少，那时灿烂。他深深叹了口气。
　　薛华就站在才启未身边，见他有所触动的模样，不禁问道：“您都认识？”
　　“这是我，这是施沐晨。”才启未温暖地笑着，“这是我们球队赢得了青少年冰球联赛四进一的时候，文盛给我们庆祝，小飞拍的。”
　　薛华心里一咯噔。不会吧？他还真没认出来！这变化也太大了！那时候明明是个清秀少年。而且等会儿，施沐晨？那不是文盛死敌吗？他怎么跟死敌勾肩搭背？那可不是言不由衷的笑唉！这张相片文盛可摆了好么些年了。
　　“可惜我们最终没打进决赛。”才启未说着把相框放到了书桌上，挑了个最好的位置。
　　跟薛华喝茶的时候他还在想，那时候多好啊，谁能想见日后竟是这般光景？这些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文盛要不是喜欢施沐晨，何苦来的跟他这么较劲啊？最近又跟文盛混在一起，他确实越来越糊涂。文盛恨施沐晨，那恨是真的，怎么看也不像因爱生恨。那是真恨。
　　
　　吃过晚饭薛华就走了，剩下他俩跟顶楼喝茶。肉肉疏于照顾生了蚧壳虫，也没药可打，才启未就拿了牙签一只只戳。也难怪，头几天下过雨，接着又阴天，这两天才出太阳。
　　“喂，你跟沐晨到底怎么结的仇啊？”才启未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你别摆弄那花儿了，明儿买药不完了。茶趁热喝。”文盛喝茶，并不理睬他的问题。
　　“那我这么问你，你干嘛跟他抢秦浪？你不是大把相好儿嘛。”才启未还在戳，越戳越解恨。这玩意儿，别等明儿了，多一分钟都出来一大堆。腻味死人。
　　“你知道秦浪是什么人吗？”文盛放下了功夫茶杯。
　　“嗯？”
　　“有一次我跟施沐晨，还有费彬他们去嫖妓，他就是出来卖的。”
　　才启未终于从肉肉拼盘上抬头，“你说啥？”
　　“他就是个鸭子。”
　　“瞎说！”
　　“我骗你干嘛。真的。就我们上大学那会儿，你不信你问费彬，问宁一鸣，问小飞。他们都知道。”
　　才启未吃惊得都忘了放下牙签。文盛的话就像一记重拳砸在了他脸上。卖的？嫖妓？施沐晨跟文盛去嫖妓？那还是他认识的施沐晨吗？这怎么可能！他甚至胃里反酸水儿。大学毕业之后施沐晨还去找过他，想跟他重修旧好。他还跟他……虽然那时候他感觉到施沐晨有过经验了，但他万万想不到……
　　“你看你非要问，听了之后不好受吧？”文盛拿过才启未的茶杯，把里面的茶泼了，又给他倒了一杯，“你就他一个男人，他可不是只有你。”
　　“你少往我身上扯！”
　　“又急！又急！你看男人没眼光儿你跟我撒什么法子！”
　　“你给我闭嘴！”
　　“哦。那你不问啦？”文盛点烟，一脸胜利姿态。
　　“我问的本来也不是这个！”
　　“就是这个。你问我干嘛跟施沐晨抢秦浪。我告诉你，我没有。他是个婊子，他自己贴上来的！”
　　才启未冷笑，“那你还真是来者不拒。”
　　“才启未！”
　　“你快别胡扯了。他为啥贴你啊？他吃饱了撑的啊他！甭管他是什么，施沐晨都跟他好了，他不踏实过日子，他干嘛非招惹你。”
　　“他恨我呗。恨我粉碎了他的美梦。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成功洗白了呢。还以为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呢。他以为施沐晨不知道，但施沐晨全知道。我看施沐晨这么一往情深，就说帮帮他们呀，你猜怎么着？太逗了，那小婊子竟然不知道当年把他摁在沙发上操的，正是施沐晨。然后就不得了啦，他就受不住了，还不是觉得自己丢人啊。他自己跟施沐晨折腾，非要拉上我，不就是怨我把现实摊牌给他看嘛。婊子就是婊子。装着要扳倒施沐晨，其实哪儿舍得大恩客，演一场大戏给自己立贞节牌坊。但这戏他唱他的，想让我进他戏里，他还真是自不量力。”
　　文盛说的算实话。他真没骗才启未。他只是没告诉他最初这一切的起因。他最开始仅仅是想把这小婊子除了，让他这蠢货重新上位。到头来才可笑，就不像他想的那样儿。才启未压根儿就没重投施沐晨的怀抱！奶奶的，这给他坑的。他折腾一溜够图的是个啥啊？
　　“我看他挺量力而行的。你还不进人家的戏？呵。根本就是照着人家台本儿演呢吧！”
　　“演他大爷！你看我弄不死他的！作死！”
　　“你们才是作死。见着长得好看点儿的，脑子就都掉河里了。”
　　“你骂谁呢你？”
　　“谁精虫上脑骂谁。”
　　“你他妈还是拿我撒法子啊！你舍不得你追去啊！谁拦你了！”文盛不乐意了，他一见才启未因施沐晨烦躁他就上火，“你有本事你把他撬回来啊！”
　　“我、不、稀、罕！”
　　“你得了吧你，人家把你甩了你还装自己高大上呢。不是我说你，你自己照照镜子，你还真比不上那小婊子……”
　　文盛没能把话说完，才启未拿起茶杯浇在了香炉里，起身，走了。
　　是真走了，头儿也不回。
　　“你神经病吧才启未！”
　　
　　这一宿才启未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感觉文盛倒是说对了一句话：这里面没你事儿。对啊，这里面有他什么事儿啊？他跟着掺和什么！简直像个笑话儿！施沐晨、文盛、秦浪，他们仨爱掐就掐，爱掐死谁掐死谁！一样恶心！一样卑鄙！死一个少一个祸害！他难受极了，他觉得他们像有预谋一样，合起伙儿来埋汰他。
　　他决定了。天一亮他就走。订最早一班航班回大连。再也不理他们任何一个。大不了他辞职不干了。
　　然而天一亮他竟睡着了。这一夜把他的精神折磨到崩溃，天一亮，他再也扛不住了，竟上眼皮打下眼皮。再醒过来是有人摇晃他。他迷迷糊糊睁眼，瞳孔里映进文盛的那张脸。
　　“嘿！嘿嘿！醒醒！醒醒！”
　　“嗯……”才启未睡得迷迷糊糊。
　　“起来起来，咱俩去趟姜律师的事务所，有进展了。”
　　才启未盯着文盛的脸，他特想说你去死，老子不管了！鼻子里忽而嗅到荷花的香气，他斜眼看向床头，漂亮的花器里插着一支荷花。总是这样，他若在他这里留宿，早上一睁眼，准有一支花插在那里，新鲜而艳丽。
　　于是开口就没有了呛人的气儿：“几点了？”
　　“两点多了。你是猪吗，睡了一圈儿都打不住。”
　　屁！老子天亮还睁着眼呢！
　　“快起来，咱俩出门儿，我给你煮咖啡了。”
　　“你别无事献殷勤。”
　　“你这话说的！”文盛笑了，“我绝对不放过秦浪那小婊子！”他说的是实话，你瞧昨天晚上才启未那个难受劲儿，揪心死他了，他本来没想告诉他的，多恶心啊！
　　“你干脆一枪崩了他算了，解恨。”才启未推开薄被，半坐了起来。
　　“你建议我这么干？”文盛一脸认真。
　　才启未捂脸。
　　起来他洗漱好，喝了杯咖啡，吃了两片面包，就被文盛拉出了门。到达律师事务所，他瞧姜律师也挺振奋。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集中的焦点都有了结果。合同是伪造的无疑，说伪造也不尽然，合同确实是文盛签的，只是内容跟他和法务部核对过的不同，被替换上了别的。这是通过一种特殊的打印墨和化学制品，你看好，双方签字，你以为完事儿了，其实才开始。打印墨遇到特殊化学品发生反应，文字消失，被再次使用普通墨水进行二次打印，这才有了最终存档的合同。法人变更证明也找到了，走的委托代理，虽然合法，却也证明了并非文盛本人出面参与。银行开立的账户亦是，监控录像显示出的男子的样貌，虽然不知是何许人也，但可以确定与文盛无关，所持公司的证件、证明均属伪造。姜律师的意思是，这事儿办的如此周密，肯定是经过精心部署的，决心也可见一斑，这是彻底脱手了。眼下这个情况，恐怕很难将真正的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做到这份儿上，人是肯定潜逃了。他们伪造证件如此之拿走，科技手段高明，恐怕根本已不在国内，去了哪儿更是胸有成竹。此刻他们被立案起诉，人家逍遥海外。姜律师认为，文盛应该报警，要求警方立案，虽然主要嫌疑人身份行踪都已成迷，但这个诈骗团伙儿犯下重案不能由文盛来承担，确切来说，文盛他也是受害者。尤其文盛提出秦浪与此事瓜葛着，他是个货真价实的自然人，那就让警方去查。他们以受害者姿态站在法官面前，这事儿就成了。
　　文盛听着，姜律师讲的固然在理，但就这么把秦浪交给警察，他还真心有不甘。才启未想的跟他还不一样，他想的是，一旦文盛报警，秦浪肯定是在劫难逃，那施沐晨……
　　三人各有各的心思，室内倒呈现出一种不和谐的宁静。
　　“我们商量一下。”良久，才启未起身。
　　“没问题。你们就在我办公室商量，我正好还有一个案子在办，我去隔壁看看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姜项禹离开了办公室，剩下文盛和才启未两个，文盛点了支烟，翻眼皮看着才启未：“你别跟我张嘴说放过秦浪。我现在是觉得把他法办我都不解恨。”
　　“那你想怎么着？”
　　“我真恨不得一枪崩了他我！”
　　“净说胡话！”
　　“我有钱我什么干不了？把他办了那实在是简单。”
　　“绝对不行！你当警察都是傻子吗？人家没有职业素养？你对他下手，你绝对脱不了嫌疑，你这不是往里折自己呢嘛！”
　　“那就这么把他交给警察？你当我傻啊？他背后有施沐晨，施沐晨背后有彭勃！彭勃他老子是谁！”
　　这层关系才启未还真没想到。要这样的话……倒是应该让文盛报警。对，让他报警。这能把他的嫌疑洗脱不说，他还可以成为受害者，没有那些连带赔偿，他自己的损失他肯定承担的起。另一方面，秦浪也应该能被施沐晨弄出来，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那也总比你下黑手最后把你自己折进去强！”
　　“我不甘心。我陪他这么折腾吧，我搭时间，我搭精力，我还得搭钱。我还不一定能干死他。我就这么把他交给警察，我又憋屈。”
　　“你必须得他移送法办。这个是肯定的。你得先把自己择出来。其他都不重要，这个才重要。再这么耗下去，损失确实无法估量。”
　　“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这不是算了。一码归一码，这不是你能力范围内的事了。他有罪，法庭会给他定罪。”
　　文盛碾灭了烟，“你不会想是让我放过秦浪吧？是不是觉得我要是摁了秦浪，施沐晨就难办了？”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点儿事儿了是吗？”
　　“你是不是还喜欢他。”文盛死盯着才启未的眼睛。
　　“我最后一次跟你说，都过去了。”
　　文盛沉吟了良久，“我决定了。听你的，也是听姜律师的，报案。但！我还是不会轻饶他。他别想就这么过去。过、不、去！”
　　“你随便吧！你觉得你犯得上你就跟他较劲！”
　　“他是不配。这你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