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chapter04③

　　第二天一大早才启未起来，就要跟姜律师和薛华跑，薛华说您别跟着受累了，这些事您也不清楚，我跟着姜律师，您帮忙给拿拿别的主意吧。我看您也是文总的真朋友，您又办事果毅，现在这东方绿舟已经是给查封了，蓝森也给捎带了进去。蓝森不一样，这真是文总的事业，您也知道，去年跟您公司打擂台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现在真是一锅粥了，要不您帮着给想想辙吧。
　　得，才启未给架这儿了。你说管吧，一来他不熟悉文盛公司的业务，二来这不是跟施沐晨唱对台戏吗？你说不管吧，也不成。文盛都这样儿了，你也不好落井下石，再者这情分跟这儿摆着呢。
　　这俩多月，没有再见的生疏，反而又让彼此找回了过往的情分。这样不好，才启未知道，文盛现如今跟施沐晨那叫仇人都不解恨，他受施沐晨的照顾，给施沐晨办事，却跟文盛私下走这么近……虽说这不是站队游戏，可事儿明摆着就是这么个事儿啊。起先他还觉得文盛可能是想跟施沐晨缓和缓和才来找他，结果大少爷勃然大怒丝毫没有和解的意思不说，且压根儿就不提这档子事儿。久而久之，他也不想这些了。尤其他觉得，文盛老来找他，也不再去招惹秦浪了，这也倒是帮了沐晨的忙。
　　谁曾想，你不招他，他招你！
　　这几天才启未都在处理文盛公司的事儿，人都要保住，公关危机必须化解，然，树倒猢狲散，这又是个信用危机的年代，真叫他感受这人情冷暖。他整理出思路就差遣人去执行，这期间薛华也被请去喝过茶，这可真把他吓坏了，幸亏没连他都折进去，那可真就扛不住了。他又不是神，他也没那呼风唤雨的本事。这边一团乱吧，大连那边也不消停，他人不在，魂儿得在，电话也是一个接一个来。亏得平素体格棒，搁亚健康的这会儿恐就得跟医院躺着了。
　　然而，最叫他烦心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随着薛华跟姜律师展开行动，这秦浪的阴险也是不言而喻。他知道秦浪聪明，但他不知道秦浪还这么歹毒，他真是要置文盛于死地啊。桥，是他搭的；人，是他推的；事儿，是他算计的。薛华说，姜律师调查得很细致，也是从细节入手来掌握案件。据他说，文盛与那个叫李子琪的人认识就是通过秦浪，他们忽悠他投资天然保湿水项目，然而合同可不是这么写的。文盛不瞎，文盛也不莽撞，这文书法务部是看过的。这才签字盖章。结果最后存档的合同竟变成了出资成立公司，出任公司法人。与之相互印证的是伊凡美肤委托办理广告事宜的合同，那恰好说明伊凡美肤在当时已成立。顺藤摸瓜，姜律师去查证法人资格一事，发现文盛系变更为法人，原法人叫张开睿，这与文盛说的嫌疑人相符，可惜系假名，身份证件经查实一律都是伪造的，而法人变更无需新法人到场，这才有了文盛成为法人一事。银行方面也正在调查，他们怀疑开户时提供的有关东方绿舟的证据可能跟工商局收到的一样，均为假冒。目前正在调取监控录像。
　　这些证据对文盛都很有利，姜律师一边调查一边整理资料，如果顺利，办理保释也是指日可待的。
　　才启未当然高兴，但忧心更重。随着事件一步步展开，他不知道施沐晨身边到底躺了一个怎样的人。这个秦浪，跟他所认识的秦浪，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他竟能同这样专业的诈欺集团形成联系，可见他涉事之复杂。
　　
　　这天下午才启未跟酒店房间里继续焦头烂额着，忽而听到房门传来响动，他从笔记本电脑前抬头往后看，看见一副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那模样还真是有点儿落拓呢。跟这豪华饭店的房间竟显得不相称。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竟有些相对无言。
　　良久，还是文盛先说话了，“你跟着瞎掺和这些事儿干嘛。”
　　然而，这不是真心话，他本想说你瘦了，这些日子让你操心了。可一开口就是这言不由衷。薛华都跟他说了，从托关系找律师到操持他的烂摊子，薛华说真服了他，是个能拿大主意的，逻辑清晰办事果断。他这么多朋友，薛华从不看好，唯独一个才启未，他下了肯定。然而他就是会口不对心，他觉得憋屈、窝火、丢人，他就不想在他面前低头，说我错了，没听你的。秦浪这小婊子是真他妈够狠，也够阴。
　　才启未看着他，苦笑了一下，“回来就好。”
　　他越是不跟他一般见识，他越是自惭形秽，就越是别扭发火：“我的事儿你少管！”
　　“好好好。”才启未也累极了，根本没心思跟他吵，“你的手机你拿好，挺多电话，我没接，你看着回谁不回谁吧。公司的情况薛华应该跟你说了，我就这么大本事，办不成什么，你愿意接着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说着扣上了本子，“你自己好好儿的。我先回去了，积了挺多事儿。”
　　眼瞧着才启未开始往行李箱里塞东西，文盛一开始还沉得住气，结果一看他还真要走，急了，“才启未！你他妈敢走！老子出来家都没回先来看你，你他妈怎么这么没眼色你！”
　　“你到底要怎样？一会儿吼我，一会儿又变卦！”
　　“我！”文盛瞪着眼，他气势不能输，“我！”然而并说不出什么来。
　　“你什么你！你有理了倒是！”
　　“我他妈怎么就没理了！”
　　瞧他那副丧家犬的样子，你跟他还真急不起来。
　　“你专程来找我吵架？”
　　“你谁啊你，我还追着你吵架！你也忒高看你自己了！以为是我恩人啦，一副理所当然的德行！老子不记你这情儿！还不是我哥鸡婆，说晚上要请你跟那律师吃饭！要不我才不留你！”
　　“你简直是个混蛋！”才启未忍无可忍，他还真是能变着方儿激怒他！一把薅住他的衣领，他瞪视着他咆哮：“你能不能知好歹！鸡婆！你知道你哥为你操了多大的心嘛！知道他整天整天心慌失眠嘛！知道他为了捞你不惜代价嘛！你跟你爸妈不亲可你哥跟你亲吧！鸡婆！你就这么评价他！你几岁啊你！你脑子里真都是豆浆啊你！那律师！人家有名有姓，跟你非亲非故，受人之托为你忙前跑后，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儿尊重！你知道他跑了多少地方嘛！知道他查了多少卷宗嘛！那律师！你瞧不起谁啊！你最该被人瞧不起！老大不小了！你玩儿男人玩儿出这么大事儿！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儿就折了！你知不知道这么高的涉案金额没人管你你得被关一辈子啊你！你真不是玩意儿你！你真不值当人心疼！”
　　兜头一顿骂，给文盛骂得劈头盖脸。被才启未推开，他别开脸，声音不大地问：“你心疼我啊？说得这么圣母玛利亚。”
　　“我不心疼你我把什么全甩开，天天围着你这点儿破事儿转！球队的训练黄了！公司的事儿全撇下了！人情我搭了，精力我用了，我能做的我全做了，我做不到的我也尽力去做了！你以为我想掺和你这破事儿啊！可你从我家被抓走了！我能当不知道吗？我能装跟你不熟吗？再管你我就是猪！”
　　“你猪什么啊……瞧瞧这才几天没见，脸都垮了，本来就寒碜，更没法儿看了……”文盛嘟囔。
　　“几天？从你被带走，足足十一天！”
　　“你瞧你那泼妇相儿，我不跟你吵，我吵不过你还不行吗。妈的，身上这黏糊糊的。”文盛往浴室钻。
　　“缩头乌龟！你就跟浴缸里趴着别出来！！”
　　文盛躲了，才启未呼呼冒火，往沙发里一坐，连抽两根烟都不解恨。你就拿他的幼稚没办法！乖乖道个歉不就完了嘛！偏不！他还要拉低你的智商，再企图以他的无赖打败你！
　　期间文兴来了个电话，终于长出一口气的声音，说晚上跟姜律师大家一起吃个饭，说听薛华说文盛出来就找他来了，让他别上火，弟弟不懂事，真是给他添了大麻烦。
　　也真是奇了怪了，一爹一妈的亲兄弟，怎么做人差距能这么大！
　　半晌浴室里传来动静：土豹子！你刮胡刀怎么这么难使啊！你是不是穷的连刮胡刀都买不起了你！
　　才启未都服了他的厚颜无耻，“难使你别使，我看挺好使！”
　　那人洗了澡刮了脸，裹着酒店提供的浴袍出来，又是那副帝王相了。见他还气呼呼的，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摸过了他的烟盒打火机，嘴还不饶人呢：“诶，你不是走吗？怎么还在啊。”
　　“你别招我练你。”
　　“好像我打不过你似的。”
　　“那你试试吗？”
　　文盛不吭声了。
　　让才启未没想到的是，文盛抽完一支烟，嘴唇里吐出来谢谢俩字儿。
　　他叹了口气，看向他说：“这谢谢留给你哥，留给薛华，留给姜律师吧。”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混蛋盛气凌人地跟上一句：“那你还是觉得跟我亲呗，都不用我谢你。”
　　你自信到底都从哪儿来的啊你！
　　敲门声传来，才启未狐疑，还谁来啊？他都怕了，别又是冒出一队警察把文盛带走吧？
　　文盛靠在沙发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地指挥：“开门啊，薛华。”
　　才启未瞪了他一眼，起身去开门。果然是薛华，手里提着百货公司的手提袋，“我给文总送衣服。”
　　呵。自信哪儿来的？可不就打这儿来的。是多少人当尊佛供着他啊！
　　文大少爷摆摆手，“给才启未吧。隔壁给你开了房间，你去歇会儿。”
　　嘿，他是真拿自己当皇帝啊。
　　把手提袋扔给他，他慢悠悠站起来，解开浴袍更衣。
　　还我脸垮了，你是不知道自己瘦了多少。
　　“去去，讲究人，一边儿换去。”
　　“跟你待多了哪儿还当得成讲究人啊。”
　　如果杀人不犯法，才启未真想拿根儿绳儿把他勒死。
　　“你后背怎么了？”见他背上大片的疹子，才启未问。
　　“过敏。你是不知道我睡那地儿。真他妈不是人过的日子。”
　　“一会儿我给你买点儿药膏吧。你瞧还净是蚊子咬的。”
　　“活着回来不错了。”
　　“先把清凉油给你，自己抹抹。”
　　看着真怪可怜的。文盛把衬衫换上，才启未勾住他的脖颈拍了拍，就像他走时那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文盛心里暖和极了。他就知道他出来得马上见他，他就知道他担心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