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chapter01③

　　烧烤的准备很简单，肉啊菜啊谭琳下午就准备好了，火一点上，齐活儿开烤。家属团也甚是给力，花生毛豆一个不能少，还有烘焙的小点心，妇女儿童乐开怀。
　　文盛可说并没有这样的经历，他的朋友结婚生子的几乎没有，少数几个也是把老婆孩儿甩家里自己出来花。看着才启未笑呵呵给大家烤串，身边是闹哄哄的孩子们、打下手的大姑娘小媳妇，文盛忽而有些感慨。父亲鲜少回家，多少年如一日身边女人不断，多是些个唱戏的。母亲对此无能为力，总是打牌喝酒消愁。家里唯一照顾他无微不至的哥哥结婚后也搬了出去，后来有了孩子不逢年过节也不回来了。没意思透顶，这样的生活。这衣食无忧又空虚透顶的生活。
　　“来来来，秘制烤猪蹄。”
　　面前猛然出现食品托盘，里面盛着焦糖色的浑圆猪蹄和一次性手套，文盛才回过神来。
　　“下手啊。”才启未看着愣愣的文盛，笑了。
　　“你怎么不烤了？”
　　“因为我要吃。黄半仙儿替我去了。”才启未说着，在文盛旁边的马扎上坐下，戴上手套，开始拆骨。
　　“你自己慢慢儿吃吧。和你这种土豹子真是……”
　　“这个超级好吃！我叫你来就是想让你尝这个！”
　　“不、吃！”
　　“猪蹄富含丰富的胶原蛋白！”
　　“闭嘴啊！我说不吃就不吃！”
　　文盛瞪着才启未，才启未也瞪着文盛。打破僵局的是向东，他走过来问他们猪蹄怎么样，文盛正要开口，嘴里被才启未塞进一块剔了骨的猪蹄。表皮是脆的，胶质部分是软糯的，调味发甜却不腻，味道和口感一样好。
　　“再来一块？”才启未笑眯眯的。他猜，他只是单纯不知道该怎么吃。
　　文盛瞪着笑眯眯的男人，张嘴又吃了一块。
　　“好吃啊？”向东也高兴，老婆腌制的猪蹄次次都是聚会的高潮。
　　“猪蹄都哪儿去了啊！”这会儿右后卫丁丁过来扫荡了。
　　“没有~我们一人一只~”才启未举了举托盘。
　　“那谁都给吃了啊！”
　　“你急啥，有的是，等烤出来的，老黄那不是烤呢嘛！”
　　“馋啊……等不及啊……东哥你跟谭姐干脆支个烧烤摊儿算了，我来了直接点，我不排队了……”
　　“我三头六臂啊我，还烧烤摊儿！”
　　“嘿！你看那马术俱乐部！人家不也管吃的嘛！搂草打兔子！说到这儿，我过来时候看见半山坡那儿支了好多临时帐篷，那是干嘛呢？”
　　“就马术他们家，弄得什么八分钟约会，相亲的。”
　　“哎呦！那我应该去啊我！”
　　“你去吧，再问问单身那几个，你们一块儿去。”
　　才启未始终默默拆着猪蹄，文盛倒也不客气，他拆他就吃。才启未的心在滴血，决定新一锅出来就弄俩，找个没人的地儿，啃着吃。
　　“能去吗？能去我招呼大家去！才哥，你也去！”
　　才启未皱眉，“我干嘛去？”
　　“找女朋友啊！你不是跟那美女吹了么。”
　　“吹了他也不去，他是不想找，你是找不上，你自己去吧。”向东懒得再跟他胡扯，扯过马扎，从桌上的食品盘里拿了几串鸡软骨开嚼。
　　“东哥你……你这样就太……”
　　“来来来丁丁，我这个猪蹄先给你，吃吧。”
　　“才哥你最好了。”
　　“多吃，你还长个儿呢。”
　　噗。向东乐了。你比我还损！
　　“你什么时候跟女朋友吹了？”文盛嘴上吃着才启未投喂的猪蹄，也管不住他那损嘴，脸部肌肉摆明了鄙夷——就你还有女朋友呢？
　　“你问哪个？”才启未笑得不屑。
　　要不是当着这么些人，文盛非要破口大骂。
　　烧烤进行得如火如荼，哥儿几个轮番上阵服务群众，啤酒罐扔了一地，拖家带口的吃差不多陆续撤退了，剩下的开始往一堆聚拢，炉子往旁边儿一摆，整箱的啤酒往地上一堆，讲荤笑话的、鬼故事的，一个比一个来劲。
　　丁丁讲了这么一个笑话：
　　 “老婆，没有脚你会穿鞋吗？”
　　 “不穿！”
　　 “那你为什么穿胸罩呀？”
　　 “我们家总得有一个出来证明我们不是Gay吧？”
　　大家都笑了，小潘皮笑肉不笑，回敬了一个：丁丁有一天去买大腊肠，买好后就对老板说过一会再来拿。过一会他来取的时候，发现老板把那个腊肠切片了，于是他就说：“讨厌，人家又不是存钱罐！”
　　笑声明显比刚才少，确切说，只有豆豆跟文盛笑了。
　　“啥意思？”丁丁看着小潘，“然后呢？”
　　“没了啊。”小潘捏瘪了易拉罐，“撒尿去。”
　　“诶，小潘，啥意思啊？”
　　“来来来，还是我来讲鬼故事吧。”黄半仙儿又开了听啤酒，“这个故事叫做，墙上的画。”
　　才启未捅了捅文盛，“刚那个笑话我也没听懂。”
　　“没听懂啊？好办。再剥个猪蹄我告诉你。”
　　“……”
　　才启未从托盘里夹出一只猪蹄，摸摸表皮不脆了，就顺手放到篦子上加热。黄半仙儿的鬼故事总是绘声绘色，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墙上的画讲完，黄半仙儿又开始下一个，雪山凶灵。猪蹄烤脆了，才启未夹出来，放了一小会儿，一边吹一边剥，尽量不去听恐怖故事。剥好一块递给文盛，文盛一点儿不客气，动嘴咀嚼。一只猪蹄都快吃完了，才启未小声催促文盛，你倒是说啊。文盛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他是用那根香肠捅自己屁股。
　　咔啷啷，铁制的食品盘掉在了地上。这下好了，故事正到最恐怖之处，嚎叫声此起彼伏。已经领闺女回屋儿的谭琳推开门骂人：“你们让驴撵了啊！”
　　“哎呦我操你妈的！才启未你丫吓死我了！”壮汉向东眼眶都湿了。
　　才启未巨尴尬，顶着个大红脸连连道歉：“我错了我错了，太吓人了。”其实哪儿是鬼故事吓人啊，是文盛那“解释”给他臊着了。一旁的文盛没事儿人一样，叫他恨得牙痒痒。

　　一伙人将近十一点才散，大家帮谭姐简单收拾了收拾，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才启未还是捎上小潘和豆豆，到市内两人叫了出租车，跟才启未告别。
　　“你住哪个酒店？我送你过去。”才启未目送两人到马路对面等车，点了支烟，随口问。
　　文盛心里一咯噔。
　　没听见回话，才启未转过了头。
　　四目相对，文盛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说：“喜来登。”
　　才启未一头黑线，“……你是不是来得早了点儿？年底才开业剪彩呢……”三笔写个寸字儿，这刚好是他公司的案子。真是年底12月31日开业。
　　文盛尴尬坏了。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破地儿！怎么连个喜来登都没有啊！亏得他嘴硬，才启未问他是不是有项目过来，他还讥讽他自作多情以为他专程来看他。日啊！早知道说希尔顿好了，兴许有希尔顿呢！文盛并没有生意跟大连有牵扯，所以他势必不熟悉这座城市，要不是来找才启未，他怎么会来呢？
　　“我猜……你连行李都没带。”才启未起步上路。
　　文盛不理他，装作打量窗外的街景。
　　才启未也不戳穿他，专心开车。
　　气氛之尴尬害文盛只能真去欣赏窗外景色，你还别说，现在任何一座城市都差不多，霓虹闪烁、高楼林立、道路宽广。大连倒是比北京湿润，也比北京干净。
　　路过便利店，才启未停车要下去，文盛问他买什么，他说内衣裤啊，你连换洗衣服都没有。文盛撇嘴，算了吧，这能买出什么来，穿不惯。才启未气结，一条内裤你有什么穿不惯的！文盛瞪眼，就穿不惯，怎么着吧？就说你活的……我都不爱说你，这买回来能穿吗，都是工厂货，不知道多少人摸过，你不洗怎么穿，你洗了我穿什么？才启未捂脸，那你穿我的吧。新的，我就下过水。文盛哼了一声，你也买不出什么好儿。
　　“那你光着吧。”才启未猛打方向盘上路，跟他就没法儿好好说话！
　　“诶你开那么快干嘛，而且你把我往哪儿拉呢！”
　　“你不是住喜来登么，我送你去啊。”
　　“才启未！”
　　
　　在地下车库停好车，才启未拿了后备箱的球袋，文盛跟他来到电梯处，话又来了：“你们这地库物业管么？这灯泡都快坏绝了吧。”
　　“你摔着了？”
　　“你知好歹么？这黑灯瞎火的，年底有抢劫的怎么办？你不要命了？”
　　“……那我明天给物业打电话吧。”
　　“不长心。住几年都，当没事儿人似的。”
　　“这是第三年了。春节回我爸妈那儿，所以还真没想到这问题。”
　　“你爸妈在深圳过的还行？”
　　才启未一愣，他有跟文盛说过父母久居深圳吗？
　　“嗯，挺好的。”
　　“你爸后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把命保下来就不错了。这不后来带我妈去了深圳么，找了份工作，也算有个事儿干。”
　　电梯叮一声响，两人进了电梯。
　　才启未叹了口气。一想到那一年他就叹气。当初也是父亲跟着他领导一起调动去北京的，后来那男的挪用公款东窗事发，竟叫父亲去扛，父亲也是老实，还有点儿软弱，那男的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保他们母子平安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实则剪草除根抽薪止沸，想害死外面知情的母亲再等父亲入狱后除掉他。幸而还有邹叔叔照应，看穿这一切，父亲揭发了他的领导，虽得以洗脱冤屈，却也闹得身败名裂。你说没你事儿，可谁能信呢？
　　“房子还挺大。”文盛进门后，打量了一番。他看出才启未难受了，也知道该嘴上积点德了。
　　“嗯，大连嘛，又不是一线城市，房子不像北京，都大，布局也合理。买的还算早，现在看来也挺明智。”
　　“怎么？听你这意思当初还不想买？”文盛换了拖鞋跟才启未进去，客厅要算宽敞了。一般人家，也就是这样儿。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是没打算买。那会儿有个女朋友，我爸妈挺喜欢的，让结婚，我一想结婚把他们二老接过来一起住也好，这不还特意买了个三居。结果，人家把我甩了。”
　　“为啥把你甩了？”文盛心想，这女的真没眼光。
　　“说觉得我老像应付她，说不够爱她。呵呵。”才启未开了冰箱，扔给文盛一瓶运动饮料。
　　“然后就黄了？”
　　“黄了。我妈差点儿拧死我。不说这个了，你说吧，来找我干嘛。随便坐。”
　　文盛在才启未身边坐下，客厅挺大，家具可够少，“你这客厅冷清点儿，家具也不置办置办。”
　　“就我一个人住，够用就行了。你是不是想跟狮子缓和缓和？”
　　“我他妈为什么要跟他缓和？嘿，真够逗的。哦，我找你非有事儿不可？”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还别跟我提他！”
　　“为什么啊，你跟他这么结梁子。大家以前关系不错啊。”
　　“能说点儿别的么？”
　　“好。”才启未拧开了饮料瓶，喝酒容易口渴。还没敢怎么喝，开车不该喝，架不住一帮劝的，“你能别跟秦浪掺和了吗？”
　　“操你丫的才启未！你跟施沐晨一头儿是吧！”文盛真火儿了。
　　“你急什么。我几岁啊，我还得站队！我是为你好！你当秦浪脑子有问题啊，你当自己多招人喜欢啊！哪天你让他坑了你还沾沾自喜呢。”
　　“你担心我？”
　　“担心啊。”
　　“那你跟我一头儿了？”
　　“咱们能不进行这么幼稚的对话吗？”
　　“嘁。”
　　才启未起身，拉开了客厅的窗帘，文盛望过去，落地飘窗前摆满了花架，上面陈列着一排排的多肉植物。
　　“你也养这个？”
　　“嗯，还挺喜欢的。可惜条件不好，露天养殖更好看，楼层高，也不敢弄室外花架，就几个房间窗外挂了窄的，怕掉下去砸着人。风大。这不夏天么，就放阳台了。”
　　“怕晒？”
　　“还可以，主要是我老不在家，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出太阳，就爱死了。”
　　“你养多久了？”
　　“搬来才跟家里养，以前放东子大棚，租房搬来搬去也麻烦。”
　　“这个长得太逗了。”文盛端起一盆生石花把玩。
　　“开花儿好看。”
　　“长得跟屁股似的。”
　　“是，叫生石花，也叫屁股花。”
　　“跟哪儿开花儿啊？”
　　“这里，”才启未拿过另一盆，“这几颗大，三年成株才开花呢，你端那盆都是小苗子。”
　　“嘿！还真是屁股开花！从两半儿中间儿钻啊？”
　　才启未忽而想起了之前的荤笑话，脸又热了。
　　“明天带你去看海吧，”他转移话题，“这会儿人还不算多。”
　　“随便，都可以。我还可以请你吃海鲜。”
　　“吃啥啊，六月都封海啦。”
　　“封海？”
　　“那可不是，你以为一年四季都能捕捞啊，有休渔期的。”
　　“没劲。”
　　“有的是好吃的，我带你吃。”
　　“那就勉为其难给你个机会吧。”
　　才启未懒得搭理这个臭屁男，“我给你拿换洗衣服去，也不早了，客房有点儿简陋，我给你收拾收拾。”
　　“你为了养花儿这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
　　“没啊，回来的路上才开的。它们也不能老吹空调。”
　　“啊？”
　　“手机App，有网络随时都能遥控。”
　　“你电器这么先进？”
　　“是我网关先进。”
　　文盛仍旧一脸茫然。
　　“科技改变生活。你要喜欢，我帮你弄就是了。”
　　“谁喜欢了。”
　　才启未笑了。这人也是蛮拼的，口不对心不累么？
　　
　　文盛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才启未收拾客房。铺好床点上台灯，就听到浴室里的男人喊：“才启未你没有护肤品吗？怎么什么都找不见？”
　　“没有，我不用。”才启未隔空喊话。
　　“你这……土豹子！不可理喻！”
　　不一会儿这位骂骂咧咧出来了，才启未说你休息吧，我把房间收拾好了，文盛嗤之以鼻表示跟住在贫民窟似的。才启未回嘴，谁让喜来登没开业呢。这之后随便文盛骂人，才启未洗漱去了。
　　文盛一屁股坐到床上，打量着“家徒四壁”都无话好说了。低头看看穿在身上的内裤，其实有些意外，原来他喜欢这种子弹头。还有这宽大的螺纹棉T恤。啧，原来他不知道的他，有那么多。呵，也是啊，多少年了，大家形同陌路。也许该说，才启未跟他形同陌路，而他，却一直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