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chapter01②

　　才启未冲淋出来，文盛就坐在更衣室里，低头看着手机。
　　“哎你怎么没去休息室？”
　　刚要呛声：你管我，老子才不跟你去烧什么烤，老子就等着骂你一顿然后飞走！可这话又给堵心里了。瞧才启未那身上吧，青一块紫一块的。
　　“你身上……你这运动也忒野蛮了！”
　　“啊？哦。”才启未低头看看自己的前胸胳膊腿，“我就这样啦，有点儿伤特明显。”他说着自然而然地解开围在腰上的毛巾，背对文盛开了更衣柜换衣裳。
　　文盛这会儿石化了。才启未当真是赤身裸体。当真。无论是背肌的线条，还是紧实的臀瓣，尽收眼底。他看着他穿上内裤，套上T恤，一直到提上麻质的长裤，目不转睛。
　　“你还得稍等我一下，真不好意思。”
　　才启未猛地回头，文盛猝不及防，瞬间低头看手机。
　　“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才启未凑了过去，沐浴露混合着洗发水的气息直冲文盛的鼻息。
　　“哎呦，真好看。荷花？”
　　“大洒锦。”文盛从牙缝里挤出仨字儿，他呼吸明显不匀称，能挤出字儿来就不错了。
　　才启未伸手扒拉屏幕，蹲在文盛身边一张张欣赏，直到翻去带人影儿的。那是个阴柔妩媚的男孩，才启未不久前还见过。
　　“都是你养的？真厉害。我队友东子也养兰花，没你的好看。”才启未笑着看向文盛，发现他的脸泛红，“啊，我快点儿，瞧把你闷得，就说让你去休息室嘛。”他说着从更衣柜里拿出球袋，解前面的夹层里取出绷带坐到了文盛身旁。
　　文盛理顺了气息，看着才启未往脚踝处缠绷带。
　　“脚受伤了？”
　　“旧伤了，激烈运动后总不太舒服，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你左手腕怎么样了，没留下后遗症吧。”
　　才启未看向文盛，“左手腕？哦……你说高中时候扭伤那次？早没事了。那时候真挺受你照顾。”
　　“照顾个屁啊，还不是嫌你丫麻烦。”
　　“哈哈，当时你也这么说。”
　　“你穷开心个什么大劲儿。”文盛起身。
　　“我是开心啊，你看你不远万里飞来，还跟秋秋说你是我朋友。”
　　“狗屁。少得意。”文盛害臊了，不久前他还说过才启未连个小跟班儿都算不上。
　　“你啊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老是爱说损话，言不由衷你有意思啊。”才启未缠好绷带起身收拾球具，“一会儿有俩朋友搭车，也是一起烧烤的，委屈大少爷您坐个副驾驶哈。”
　　“谁说去了。”
　　“走啦！”才启未揽过文盛的肩，“包好吃，绝对比你吃过的所有烧烤都好吃。你不尝就亏了。”
　　跟才启未走出更衣室，文盛有些迷茫，才启未是这么爽朗的人吗？好像是的。那么为什么记忆中总种有别别扭扭的感觉？等电梯的时候，文盛看着电梯下降的红色指示灯忽然想起来，别别扭扭的那个人，并非才启未，而是自己啊。
　　
　　“瞧你开这破车，不够寒酸的。”文盛扣上副驾驶一侧的安全带，满脸的鄙视。这都几几年了，还开个这么老款的丰田。
　　“代步工具嘛，又不拿它干嘛。”才启未将车倒出泊车位。
　　“施沐晨是开不出工资给你啊，我要是他我都臊得慌。”
　　“你能……”才启未皱眉，“留点儿口德吧。”
　　“我这是实事求是啊，你给他管公司，他给你什么啊。你这出去谈个事儿，你就开它？那你说你丢谁脸？反正你不丢我脸。”
　　“不丢你脸你操这心干嘛。”
　　“我揍你土豹子！”
　　“这不是手头紧么，又不像你们含着金汤匙出生。”
　　“手头紧还不是工资不到位。”
　　“是贷款多，头几年买了房，去年又给我爸我妈换了房。”
　　文盛嗤之以鼻。
　　才启未笑了，“老百姓的生活你不懂，大少爷。”
　　“少讽刺我。”
　　“你看你，我是羡慕你。”
　　“你应该羡慕。”
　　“说你胖你就喘。”
　　“我非揍你不可。”
　　“别闹，开车呢。诶，你飞大连是有项目？”才启未驶上了坡道，西斜的阳光忽而射过来有些刺目，他伸手从手扣里拿出了墨镜。
　　“你以为呢，我还能专程来看你啊，真逗。”文盛看向窗外。
　　“计划待几天？”才启未开向体育馆门前。
　　文盛语塞。他就是专程飞过来的。待几天？这……话眼看要圆不回去。还待几天呢，他出门就带了个钱包。真就是昨天夜里一冲动的事儿，早上也没见清醒。
　　“小潘，我到体育馆门口了，你跟豆豆出来吧。”
　　才启未挂了电话也没听见文盛的回答。
　　略显尴尬下，文盛有意岔开话题，“有烟么。”
　　“有，”才启未回身够过扔在后座上的包，递到文盛手里，瞧他那眼神，抢答：“破烟，您凑合抽。”
　　文盛硬着头皮点了一支，中南海就中南海吧，还是个蓝色时光。
　　不一会儿体育馆里出来俩人，一个是刚那个精瘦精瘦的男孩，一个是身健体壮的大高个儿。
　　“这是我高中同学，文盛。文盛这是小潘，这是豆豆。小潘是我们的右边锋，豆豆……诶豆豆你胳膊又摔了？”才启未给双方作介绍，赫然看见豆豆胳膊上结痂的伤。
　　“他你还不知道，一天不摔浑身难受。”
　　“你才浑身难受呢！”
　　两人钻进车里，才启未倒车。
　　车上大家闲聊，文盛才知道这精瘦精瘦的小子怎么浑身是伤，敢情是玩儿跑酷的。他跟大高个儿是发小儿，俩人毗邻而居。虽然谁也没说什么，但文盛察觉到这俩人大抵是一对儿。
　　路过烟酒店，文盛下去买烟，顺道买了两箱啤酒，扔进后备箱，跟才启未的球袋一起把后备箱塞了一个满满当当。越往后，车越开越荒凉，路况也不是特别理想，驶上一条颠簸的土路，文盛不禁开口问：“你把我往哪儿拉啊？”
　　才启未乐了，“你怕我给你卖了啊？”
　　“我借你俩胆儿。”
　　“那你还不如借我俩肾，现在人都是拆散了卖值钱。”
　　文盛冷笑：“冰袋准备好了么？”
　　“不用准备，一会儿到停机坪直升机直接送走，家伙事儿齐着呢。”
　　后座儿那俩笑了，这杠抬得。
　　开过颠簸土路，车再次驶上了平坦大路，拐进一处大门，正是夕阳西下，草坡上三三两两的马匹在吃草。再往前开，有些临时白帐篷，帐篷下摆放着桌椅，坐了一桌桌的男男女女。
　　“哎呦，这干嘛呢？”小潘放下车窗，探头张望。
　　最终车停在了一垄垄的大棚前，前面已经停了一排车。四人下车，才启未跟小潘一人抱了一箱啤酒，大棚前围着的木栅栏后面，传来一把清脆的女声：“来啦~”
　　“嚯嫂子，炉子都支上啦！”豆豆摘了帽子，凑到洗菜的女人身前。
　　“就等你们点火了！”
　　“琳琳姐，我带了一个朋友过来。”才启未放下啤酒箱，笑着同女人打招呼。
　　“好啊，人多热闹。啤酒别放这儿，搁冰箱里去，大棚里那冰箱，家里冰柜满了，全是肉。”
　　“启未你怎么那么慢啊！”向东朝才启未招手，远处阳伞下坐了一桌人，旁边还有四五个马扎，也都坐着人。
　　“我先把啤酒放进去。”
　　“你给鹏子吧，让他们放。”
　　“没事儿。”
　　文盛跟才启未进了大棚，兜头一股闷热，但更叫他惊讶的是，满架子满地的花儿。他还以为是种蔬菜的大棚，本来从外面看也是那种简易大棚。一垄地挨着一垄地，行步道是砖砌的，棚里人还挺多，手拿着框子正在挑选。
　　“才哥你来啦。”站在一张大木桌后的男孩笑着同才启未打招呼。
　　“来了。鹏子我先把啤酒放冰箱里。”
　　“哥你搁着甭管了，一会儿我来。”
　　“没事儿你忙你的。”
　　才启未开了冰箱，顺手拿出一瓶脉动递给文盛，“渴了吧。”
　　文盛接过来拧开，还在四下打量。
　　“我放啤酒，你外面等我吧，都是我队友还有家属，小潘会给你介绍。棚里太热，你别中暑。”
　　文盛拧开饮料瓶，没出去，走去了陈列台。台面上种着一盆盆的多肉植物，千姿百态造型各异颜色多彩。他缓步走着，慢慢欣赏。由于太过于美丽，让他不免怀疑这是不是假的。伸手去摸，手感肉嘟嘟的，确实是植物特有的触感。不远处的收银台陆续有人去结账，文盛听着计算器机械的朗读，动辄一千八百，且居然还有三千多的时候，也没几盆花儿啊。
　　“好看吧。”
　　才启未不知几时凑到了他身边。
　　“这都是多肉啊？”
　　“对啊。”
　　“品种还挺多的。”
　　“嗯，越来越多，杂交多嘛。”
　　“你朋友专业干这个？”
　　“对，跟他老婆。”
　　“听着挺赚钱。”文盛瞧着收银台处说。
　　“还行吧，他们干的早，这两三年又是多肉热。”
　　“这玩意儿好养活嘛？”
　　“好养。就是夏天高热高湿爱死，但大连气候好，损失不大。”
　　“才哥！救急！花小姐让琳琳姐叫走洗水果去了，你帮我种会儿行嘛！我一个人又收钱又种忙不过来了！”收银台处的鹏子扯着脖子喊。
　　“你随便看，地里的也好看，我去帮鹏子忙一下。”
　　文盛一百八十个不乐意，除了他谁支使才启未他都不乐意。说到这个文盛就烦，才启未这个乐于助人的性格十年如一日，上学时候就常被同学使唤，不是抄他作业就是让他帮忙带这带那，一说他他就乐呵呵说，顺便嘛。顺便你大爷啊！还不是摆明了拿你当软柿子。在当时念的私立学校，各个都是出身名门，非富即贵，像才启未这种……用他的话说小老百姓，不好混，要不是加入他们的小团体，指不定被怎么欺负呢。
　　他手真巧。文盛没去赏花，而是凑在大木桌后面看才启未种花。说是木桌，近看才发现是个老旧的台球案子，怪不得这么大呢。你别说这个废物利用还挺别出心裁，又大又厚重，装饰上盆栽，非常合适。
　　他这个手巧不仅在于种的快，还特别密实好看，高低错落，颜色搭配，那盆子真挺小的，让他一摆弄，倍儿好看。三两下去掉枯叶，掰掉多余的毛细根，小镊子一夹，肉嘟嘟的植物稳稳地扎进土里。这土也跟他常用的不一样，好多种小石子，最后种完还要统一覆盖上一层铺面土。顾客男的女的都有，主要还是女的多，哎呀、哇、好美、超厉害……姑娘们的尖细嗓门吵得文盛头疼。
　　然后，来了一个大哥。他要把每株植物单独栽种在一个个小盆里，才启未给他选花盆他就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挑三拣四，等选好给他种，他又各种不满意，掰个枯叶直龇牙，说什么你看着点儿，别给我碰坏了。
　　文盛是谁啊，文盛什么脾气，张嘴了：“你嫌这嫌那，拿走一边儿自己种去。一大老爷们儿嘴里哪儿来那么多话。”
　　“哎你说什么！你这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你什么态度啊！张嘴闭嘴的笨笨笨！谁笨啊！”
　　“文盛！”才启未赶忙去拉文盛，他那爆脾气，再动手儿。
　　“就说他笨呢！鼓捣来鼓捣去，半天种不好！你们那个姑娘呢！刚才不都是姑娘给种嘛！怎么到我这儿改个糙老爷们儿了！你把那姑娘叫来，不爱看你！”
　　“你买花儿买人啊！”鹏子也是个爆脾气，花小姐是他的妞儿，这男的刚色眯眯瞟着花小姐他就不乐意，但也不便说什么，开门做买卖，什么人没有，要不刚琳琳姐问能帮着洗水果么，鹏子赶紧让花小姐去了。
　　“我买花儿看看姑娘还不许啦！你们做服务业就应该为顾客服务！我花钱少了是怎么地，这么点儿破花儿好几百，我又没摸她，我都没说什么！”
　　“嘿！你他妈个老流氓，我一电炮给你锤地下！”鹏子说着窜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听到里面的动静，谭琳从外面进来了。
　　“这孙子叽叽歪歪，买个花儿非让花小姐给种！”鹏子脸红脖子粗，是真怒了。
　　这位大哥还是一副牛逼哄哄的神态：“你管事儿的啊！你这雇的什么伙计！我花钱买花儿，我让你们小姑娘给种怎么了！之前都是那个姑娘，到我这儿换一个糙老爷们儿，还他妈笨手笨脚的半天弄不好！”
　　“你花钱你了不起啊？”文盛甩开才启未的手也出来了，“你花多少钱啊？你生平头一回花钱是怎么的？”
　　“我花了八百三呢！还不加那堆花盆！”
　　“我给你八千三你跪下吃屎么？”
　　“文盛！”
　　“先生您要觉得贵您就别买了，咱们今天朋友聚会，也想早点儿收了。”谭琳听明白了，发话了。
　　“我不嫌贵，我买得起，我就要买，还就要刚才那姑娘给我种！你起开！”大哥伸手指着才启未的鼻尖，“去叫那姑娘去！”
　　说时迟那时快，文盛一拳就怼上了他的脸，“你他妈指谁呢？”说着一脚踹了上去，“你再指一个我看看！”
　　男人爬起来往上扑，文盛抗住他的劲儿，薅着他脖领子把他扥了出去，别跟这儿打，碰翻了桌子砸了花儿，就坏了。花花草草又没招他。
　　这出来外面一群人就都看见了，冰球队的哥儿几个，你想吧，那什么身板什么体格，这位大哥一看见一群人围上来，傻眼了。
　　“怎么了这是？”向东问跟出来的谭琳他们，“又偷东西的？”
　　“哥，他对花小姐意图不轨！”
　　鹏子说着，踹了那男的一脚，卯足了劲的。他被文盛拎着，跟一人肉沙袋似的。
　　“几个意思？”
　　“文盛你放开他，让他走吧。”才启未去掰文盛的手。
　　“滚蛋！”文盛撒手推了那男的一把，不忘补上一脚。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大哥连滚带爬往外跑。
　　“这到底怎么了？”向东还是没搞明白。
　　“买了花儿，嫌贵，挑三拣四，我给他种还不行，非让花小姐出来给他种。”才启未拍拍向东的肩膀，“没事儿。”
　　“收拾收拾生火吧。”谭琳甩了甩还湿着的手，“泼皮无赖。”话音儿还没落，就听见外面一声尖叫：“哎呦！”
　　一伙人往外看去，刚那个仓皇逃窜的大哥撞上了骑着车过来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紧急捏闸，差点儿没摔下来。
　　“你他妈给我躲开！”男人使劲一推，车倒了，小姑娘摔在了地上。
　　才启未身边的向东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脚下生风，三步两步就追了上去。才启未也出去了，小姑娘是摔疼了，木了，见才启未过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才叔叔，疼死我了！”
　　向东已经薅住了逃窜的男人，二话不说兜头下拳，人被他按在了路旁的篱笆上。
　　“东子别打，你再把他打坏了！”谭琳也追了出来，去拉架。
　　“你再推我闺女一把你试试！怂货！欠揍！”
　　“他爸！”
　　“东子你让他走吧，再打出事儿来！”才启未扶起了小姑娘，“你过来你看看春天，春天叫你呢。”
　　“爸！爸！”
　　向东放开那男的过来，队友们过去了，推搡着他让他滚蛋。
　　春天摔得不重，腿上有几处擦破了皮，向东又是给吹又是给揉。
　　“你带她上屋儿去，药箱里有创可贴。”谭琳摸了摸女儿的头，“都回去吧，咱张罗晚饭，鹏子，你看看棚里，差不多关棚。”
　　向东领着女儿去上药，剩下的人回了院儿里，你言我一语，都是骂那个王八犊子。文盛迅速跟才启未的队友们打得火热，共同的愤怒极易滋生友情。一干人达成一致：才启未太好脾气，这种鳖孙就得拳头伺候。才启未扶额，一个头有两个大。东子再跟女儿出来，小妮子擦了药换了衣服，一伙儿叔叔轮着哄，谭琳骂人了：都别惯着她，一点儿小伤就嚎嚎，还行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