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旅行》BY 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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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旅行》BY 艾米
《奇妙旅行》
题记:此文是一篇游记,目的性极强——勾引兔子与叔叔去深圳旅游度假\(^o^)/~,谢谢!
正文:
1.
早上出门前,柳青习惯性的打开邮箱看了看,果然里面躺着一个信封。拿上信柳青坐进车里向画廊开去。
从去年开始柳青每个月都会收到这样一个信封,上面既没有收件人的名字也没有寄件人的地址,唯一清晰的就是邮戳,寄出地——深圳。第一次收到信时柳青以为是寄给别墅主人的,印象里柳青似乎没有认识的人在深圳。于是拿给了管家,可管家说这里的地址没别人知道,应该不是给主人的。这年头还用邮局寄信的已经不多见了。柳青想可能是寄错了,可是信封上又没有具体地址,让邮局退回去人家都不知道往哪退,何况收件人的地址是没错的。于是柳青便把信封拆开了。
信封里是一张普通的明信片,仔细一看是手绘的,画得是一片夜色中的大海,水天相接的地方有一轮明月。干净、简洁,不庸俗。反过来看背面,写了些文字。明信片的背面写字才符合常理,可不合常理的是字的内容。那是一个故事简短的开头,柳青看了几眼觉得没得到有价值的东西(比方说信的来源),于是就将信封和明信片随手丢在了书架上。可是一个月之后,柳青又收到了这样一张明信片,同样是手绘的大海,背面也依然是那个故事。接下来几个月,每个月都会有这样一张明信片寄来,每次柳青都会把背面的故事看完。柳青猜不透寄信人的目的,最开始以为可能是情侣之间增加情趣的小游戏,所以不需写明收件人及地址,只是一次不小心将地址写错,而对方若是收不到信必会知道寄错了地址。可之后几个月仍会收到明信片,这就不得不让柳青疑惑了。
疑惑归疑惑,可不知道寄件人是谁又不知退到哪里去,只能将明信片留着。事实上,这几张明信片确实有保留的价值,至少在柳青这个画家的眼里是个不错的作品。从画和字上可以看出,寄信人或者说制作这张明信片的人是个学过绘画的,并且也有可能练习过硬笔书法。每一张明信片上画得都是大海,而每一张上的景色又不相同,柳青推测应该是从不同角度、在不同时间、不同天气下画得同一片海。而这些画的种类风格又都不相同,有漫画、水彩、甚至还有油画。
其实除了这些画,柳青也被明信片背面的故事吸引了。柳青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已经年近不惑了可好奇心却愈来愈强,难道是一个人独自生活太久了,单调的日子缺乏调剂?柳青不想这么认为。可无论怎样,这几个月柳青每隔几天都会看一次邮箱,看看那里面有没有躺着一封不怎么准时但每个月必到的信封。
2.
到了画廊,柳青本打算立刻拆开信封接着看故事。不知道那个男孩还会不会再出现在法医的房间。柳青猜男孩一定与这个案子有关,或者说他可能知道逃跑男孩的去向。可柳青的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就被在画廊做兼职的大学生叫到前台,说是有客人找。
柳青最近想把画廊对出去,正在找买家。前几年柳青开着画廊时也会四处背着画板写生,而如今顾平不在了,反倒不愿意出去了。柳青觉得这不是个好现象,画家可以几年不出作品,但是不可以停止创作的思维。而顾平走后的这两年着实没了创作的动力,总感觉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让心思定不下来。于是柳青萌生了卖掉画廊的想法,之后无牵无挂的继续四处游走写生。等有一天真正把顾平的事放下了,就将别墅退掉。柳青不是个看不开的人,顾平辞世带给他的除了伤感以外,就是回忆,美好的回忆。靠这些回忆柳青就觉得有了独自生活的动力。
前前后后见了三四个买主,可是柳青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们跟“画”这个字不挨边。这些人完全不懂艺术不懂画,经营画廊无非是觉得这块领域比较有钱赚。也许是艺术家骨子里的清高在作祟吧,柳青不甘心将画廊对给这样的人。
不过这次的访客并不是画廊的买家,而是一个跟柳青约画的人。此人名叫梁泽,非常之“特别”,是朋友介绍来的。听说是个作家,可对绘画却没有半点欣赏眼光。柳青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对着一幅现代油画说的一句话。画上画得是一个坐靠在树下小憩的少女。只听梁大作家对着身旁的同伴来了句:“帅哥,这大兔子在树下等农夫呢吧?”。若是这画的作者听到如此评价,一定当场吐血身亡。
不过梁泽人绝对是个好人,之所以会接下这个活,一方面原因是朋友介绍的,另一方面也是被他的诚意说服了。梁泽大学时的一个老师爱好收藏油画,不管什么年代类型的,只要是油画,画得好,不管作家是否有名,都会纳入囊中。现在老人家里收藏的画都够开画廊了。前年,老人体检查出了肝癌,是末期,当时医生就说活不过一年。可老人的心态很好,生活也很充实,丝毫没把自己当成个绝症病人,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可老人还是活得好好的。梁泽想让老师在剩下的日子里过得开心,于是想在年底老师生日时送一副油画做礼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柳青并没有答应,不是不想帮这个忙,而是柳青已经很久画不出一个像样的作品了。灵感,完全没有,也找不到,更没有心情去找。可是架不住人家带着满满的诚意几次三番的登门求画,外带评价墙上的作品,什么这巫婆鼻子不够长(其实是个外国贵妇)、那块大白布为什么中间有个洞(明明是个瀑布)。柳青严重怀疑老师的病是他给气出来的。柳青别的不怕,就怕哪天某个正在被梁大作家评价的画的作者在场,闹出人命柳青可承担不起。为了对画廊的画以及画的作者负责,于是柳青决定接下这个活。
所以柳青想尽快将画廊对出去,然后踏踏实实的背上画板出门找灵感,一定赶在年底梁泽老师的生日前将油画完美呈现。可画廊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买主,灵感又不会自动找上门来,事情便一直拖到现在。
3.
忙了一天,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直到晚上回到家,柳青才有时间将信再次拿出来看。打开信封,这次里面装的不是明信片,而是一张用“拍立得”拍得照片,照片的内容同样是那片海。照片背面依旧是那个吸引着柳青的故事,柳青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果然,那个男孩又出现了。柳青猜得没错,男孩果真认识逃跑的男孩。男孩与失踪的男孩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因为一起杀死了企图猥亵男孩的流氓,被送到了这个劳改农场。男孩在农场经常受到警察的性骚扰,男孩的朋友曾经为此几次跟警察动手。男孩怀疑朋友不是逃跑而是被这群警察杀死了,而尸体被他们了藏起来。只是凭借他一个人的能力根本查不出真相,就算查出了真相,以他劳改犯的身份也扳不倒警察。市局派来了法医协助调查,男孩通过照顾法医起居的身份接近法医,想借由法医的力量查出真相。
柳青觉得,这个人不但是个画家,更是个悬疑小说作家。可还是想不通这么有才华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玩这样的把戏。不过柳青倒是不介意把它当做是生活的调剂品。
然而之后的三个月柳青却没有再收到明信片或是照片。柳青开始猜测原因。生病了?出国了?有其他的事太忙耽搁了?再或许是游戏玩够了不想玩了……可是柳青的胃口却被严重的吊起,他迫切的想知道故事接下来的情节是什么,而每个月收集明信片更是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一旦养成是可怕的,而春天更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和冲动的季节。柳青决定去那片海看一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便找找灵感,也许这会是一次奇妙的旅行。
柳青找出了这几个月来收到的所有明信片,一张一张仔细的看,企图找到能够透露出这是深圳哪一片海的线索。可毕竟明信片是画的,有些甚至是漫画,而作者已经将所有可能破坏画面美感的东西剔除掉了。不过也不是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在这些明信片中,偶尔会有几张出现小木屋,柳青猜想这不会是作者随意想象着画上去的,在海边一定就有这些小木屋的存在。柳青又拿起最后一次寄来的照片,果然照片的右下角出现了小木屋,仔细看似乎还有零星几个游人坐在沙滩上。柳青初步确定,那里应该是一个类似海边度假村的地方。柳青但愿这些小木屋是这个海边度假村的特色,那么范围就又缩小了一些。
柳青在百度上打上“深圳 海边 小木屋”几个关键字,一敲回车,出现最多的一个地方叫做——西冲。柳青又接着搜索了图片,有几张图片上的景色和明信片上画的很相似。柳青基本可以确定,信就是从深圳的西冲寄来的,至少寄信人是住过西冲的。
4.
直到坐上飞机柳青才开始思考,究竟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探访画者,寻找故事的结局,或是单纯的到西冲看海……唯一能肯定的是,冲动了。不过好在柳青带了画板和画具,即便一无所获,至少能在海边写生,就当是度假好了。
出了深圳宝安机场,辗转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总算颠簸到了一早订好的酒店。西冲位于深圳大鹏半岛的最南端,是深圳东部的重要旅游基地。乘车前往西冲的一路上,柳青明显的感到空气越来越新鲜,充满了海的味道,让旅途的疲惫变得不那么明显;经过盐田码头还看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集装箱货柜。酒店的设施不错,不枉为旅游度假胜地。站在酒店的阳台上便能望到大海,吹着深圳五月的海风,柳青真的有种春暖花开的感觉,似乎一切烦恼都不见了。
酒店大堂的后门通往海滩,傍晚站在海边有丝丝凉意。柳青沿着海边走了很久,但是并没有看到小木屋的存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滩变得热闹起来,有人烧烤,还有篝火晚会,沙滩排球等等热闹非凡。由于旅途疲惫,柳青没有玩的太久便回了酒店。柳青向酒店的人打听了小木屋,原来小木屋是在另外一个海滩,距此地十五分钟车程的西冲村。那里是一个天然海滩,因为交通缘故,很少有人去那里游玩。
第二天一早,柳青便退了房,前往西冲村。按照酒店里的人的介绍,柳青住进了民房。所谓民房,就是当地的村民(渔民)接待游客的家庭旅店,一般有六层楼高,每层是一个大房间(有一个门),里面是四个独立的双标间。通常房东住在一层,有什么需求可以方便联系。柳青选择了最顶层的其中一间,避免了游客上上下下的吵杂声。民房和酒店相比更像家的感觉,唯一不方便的是需要搭免费接送的车才能前往海边。柳青向房东询问了车次及往返时间后,安排妥当行李便乘车去了海边。
一下车,柳青一眼便望见了小木屋。没错,就是这里。柳青有种经过了漫长的探险,终于发现宝藏的兴奋感。兴致大好,柳青买了泳裤换上,下了海。游了大半天又跟着一些游客上了快艇。中午的时候柳青到村落里的海鲜小酒馆吃了顿海鲜大餐,酒足饭饱之后有些困乏,柳青感慨,果然是年纪大了体力不行了。回到海边找了间小木屋,柳青打算在里面睡个午觉。一觉醒来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小木屋外很是热闹,柳青将头探出窗外,原来是在放烟火。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开来,倒映在海面,景色美丽至极,柳青后悔没有将画板一起带过来。
回到住处,上楼前,柳青无意的往旁边的一栋楼看了一眼,恰巧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正费力的想要从台阶上的斜坡向上移动,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柳青走过去将轮子下面的小石头踢开,又帮男孩将轮椅推上台阶。柳青本想继续将男孩推进楼里,但是轮椅却被男孩停住了,男孩说了声:“谢谢,我自己可以。”便独自进去了。柳青仔细观察了一下男孩,皮肤干净白皙,穿着打扮不太像常年居住在这里的渔民。
柳青上楼的时候碰到了房东,于是向房东随口打听了一下旁边的男孩。房东口气透着点无奈:“那孩子是我外甥小海,命不好。遇到些事想不开跳了楼,命是救回来了,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年前被他父母送来我这里疗养,现在情绪好多了,可是不怎么爱跟人接触,平时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看看书画两笔画什么的。”
5.
转眼,柳青在西冲村住了将近半个月。每天早晨搭乘免费车去海边画画,偶尔下海游游泳或是坐坐快艇吹吹风,中午就在附近的小酒馆吃吃海鲜,兴致好的时候还喝两口小酒。晚上十二点以前必会坐车返回住处。时间久了,便和当地的渔民熟识起来,偶尔也会和他们出海打渔。日子过得很是惬意,柳青几乎忘记了最初来这里的目的,甚至想,如果下半辈子就在这里度过也未尝不可。
通常来西冲旅游度假的人,大部分是深圳市内的一些公司组织的年度旅游,最多住个一两晚便会返回市内,一些外地游客也很少有像柳青这样一住半个月的,所以酒店房间里根本没有地方开火煮饭,因此最初柳青一日三餐都是在小酒馆或是路边摊对付。由于柳青住得时间久,跟房东一家也熟稔起来,赶上饭点,房东便会叫上柳青到家里一起吃饭,柳青也不跟他们客气。
这天,柳青从海边回来得早,便又到房东家蹭晚饭。碰巧小海也在,便上前打了个招呼。之前第一次到房东家吃饭时也碰到过小海,不过那之后只要柳青在,小海就只在隔壁楼自己的房间吃。
“你会画画?”小海看到柳青背着画板,主动开口说话。
柳青笑笑说:“是,也是工作。”
房东太太看到小海难得主动跟柳青说话,赶紧陪着笑脸对柳青说:“小海这孩子平时也爱画两笔,有机会你去他房里看看,有好多他画的画呢。”
之后小海便不再开口。
晚上,柳青到楼下乘凉,不一会便看到小海坐着轮椅从隔壁楼里出来。小海转着轮椅来到柳青身边,柳青很意外。
“你明天还会去海边画画吗?”小海问。柳青点点头。“能带我一起去吗?”小海接着问。“可以。”柳青回答。“谢谢你。”说完,小海便又转着轮椅回去了。柳青清楚地看到,小海转头的刹那露出了一抹微笑。
第二天一早柳青便等在楼下,不一会小海也出来了,腿上放着一块画板和一个应该是装着画具的布袋。柳青上前推着小海,小海下意识的要自己动手转动轮椅,不过立刻就松了手,轻轻的说了声“谢谢”。
“除了谢谢不能说点别的吗,你跟我总共见了几次面,说得最多的就是谢谢。”柳青说。
“可我毕竟麻烦到你了,不说谢谢说什么呢?”
柳青看了看小海腿上的画板,说:“听你舅妈说你也会画画。”
“嗯。不过大学毕业后,有好几年没有正正经经画过了。”
“大学毕业后好几年?”柳青很吃惊,看小海的长相最多二十出头,而这么算来小海少说也得二十五六了,真是不像。
“是啊,工作以后就再没有机会画了。”
来到等车的地方,不一会车就到了。柳青拜托一旁等车的游客一起将小海连人带轮椅抬到车上,期间柳青留意到小海的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之色。到了海边,小海难掩兴奋之色,恨不得自己将轮椅转到海滩,柳青连忙上前帮忙。
到了海边,两人便各自拿出画板画起画来不再交流。吃过午饭,柳青怕小海画了一上午感到劳累,提议到小木屋休息。可小海说不累,想再画一会。柳青便说,那就到小木屋里坐坐,外面太晒了。柳青将小海推进小木屋后,便躺下睡午觉。午睡醒来,柳青看到小海依然在一旁摆弄他的画,正打算起身,一样东西引起了柳青的注意——明信片。小海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四五张明显是刚画好的明信片,而每一张都是大海。柳青脑海中迅速闪过一排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柳青什么都没问。
“你醒了?”小海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嗯。这些明信片都是你画的?”柳青问。
“是啊,看看哪张最好?”小海将明细片递给柳青。
柳青选了一张卡通的,下意识的看了看背面,当然什么都没有。“我喜欢这张。”
“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柳青接着问。
小海回答:“在朋友的广告公司做美编。”便不再多说。
傍晚回到住处,柳青跟小海说:“明早见”。小海有些惊讶,“明天你还会带我去海边?”。柳青笑笑,用手揉揉小海地头发上楼了。
6.
从那之后,只要天气允许,柳青每天都会带小海去海边画画,之前是一个人,现在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休息的时候便不那么无聊。通过一段日子的相处,柳青发现,小海的性格并不像开始给人的感觉那么内向,只是因为身体的缺陷让他心理产生了稍许的自卑,也仅是一点点。在海边,投入在画里的小海是自信开朗的,闲暇的时候也会跟柳青聊聊天。
小海说,住在西冲的这一年时间里,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去海边画画。但是每个月只能去一两次,因为他的行动不便,每次上下车都需要周围一同等车的游客帮忙。好心的游客会一同将他连同轮椅抬上去再抬下来,而有些嫌麻烦的游客就会说些抱怨的话,每当这个时候小海心里都会感到内疚又自卑。久而久之,小海只能减少去海边的次数,从而减少带给别人的麻烦。柳青能够想象,每次小海张口求人帮忙时有多艰难。柳青想到了顾平,即便身为病人,即便两人是恋人的关系,都不愿在柳青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更何况小海每次面对的是不同的陌生人。柳青没有主动问起过小海地腿究竟是怎么伤的,单纯的感觉不像是自杀。
这天早上,柳青要到市内买些生活用品,于是头一天跟小海说好今天不去海边,西冲村毕竟是乡下,有些东西这里买不到。柳青出门的时候,小海就等在外面,手里拿着几个信封。
“你能帮我把这几封信寄出去吗?”小海问。
柳青接过信封,数了数正好四封,应该就是前三个月没有寄出的和这个月将要寄的。柳青说:“好啊。”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正是别墅的地址。柳青问小海:“为什么不写收信人,对方收得到吗?”
“嗯……”小海想了想说:“收得到。”
其实柳青完全可以在路上就将信都拆开,反正最终还是会送到他的手上。但是柳青没有,他选择尊重,小海信任他他就得承担得起这份信任,虽然柳青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明信片背面的故事,但是他更想知道这所有明信片所承担的小海背后的故事。
6.
晚上,柳青第一次走进隔壁楼小海的房间。为了方便进出,小海住在一楼,所有有台阶的地方都特别在旁边砌了一个斜坡。和每层楼一样,小海的房间也是四个屋子。向阳的一间是卧室,还有一间作为书房与画室,剩下的两间空着。小海允许柳青随便看看。柳青最先参观了书房与画室,房间靠窗光线好的地方摆放着一个书桌,旁边是一个书架,不过书并不多,大多数是一个叫“剑走偏锋”的人写的,柳青听都没听说过。房间的另一边,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画,每一幅都是大海。地上堆满了画具以及未完成的画稿。在众多画中,柳青特别注意到其中一幅,也是唯一一幅有人物的画。画中是两个男孩,一个追逐着另一个,虽然看不到正面,但是柳青认得出其中一个就是小海。
走进卧室,柳青看到小海正低头看着一本书,便问:“看得什么?”
“你可能不会喜欢的,《没头脑和不高兴》。”小海说。
柳青很惊奇:“《没头脑和不高兴》都出书了?谁说我不喜欢的,年轻的时候也看过呢。”
小海笑了,说:“不是动画片的那个,是一部小说,名字刚好用到了《没头脑和不高兴》。”
“那我得看看有什么不同。”柳青伸手便要拿书。小海有些迟疑,不过还是递了过去。柳青翻看了几眼,大概了解了内容是什么,便将书还给了小海。
柳青留意到小海的床头放着一张他与一个男孩的合照,便问:“那个男孩和画中的是同一个人吗?”小海迟疑了一下便了然,答道:“是。”
“他已经不在了。”小海说。
柳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海接着说:“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想问又不便开口。”
柳青笑笑。
“你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我是跳楼自杀未遂摔残的吧?”
柳青摇摇头说:“没有。虽然你舅舅跟我说过你是跳楼自杀摔的,但是我一直不相信。”
“为什么?”小海问。
“虽然和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从你身上我感受不到绝望的气息。企图自杀的人对生活是没有什么企盼的,而你不同,你喜欢画画,渴望每个月仅有的一两次去海边画画的机会。你虽然沉默少言,但是不自闭,你并没有把自己封闭起来而不与人接触。最初你对我的躲避也只是因为陌生,不想给我造成麻烦。也许还有更多,只是和你相处的时间有限我只了解到这么多,但是仅凭这几点我就敢肯定你不是自杀,而是个意外。对吗?”
小海很诧异柳青对他分析的丝毫不差,之后便将自己的事情慢慢向柳青一一道出。
小海与照片中的男孩是大学同学,两人同在北方的一所美术学院学习艺术设计。大学时两人关系很好,常被人误会是Gay,不过两人倒是乐在其中。男孩家在北京,毕业后男孩的父母出资帮助男孩在北京开了一间广告公司,小海便也来到北京和男孩一起工作。两人辛苦打拼,两三年的时间就将广告公司经营的有声有色,在广告业激烈的竞争中争得一席之地。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的公司在一次广告投标中陪得血本无归,既要偿还企业投资1500万还要承担诈骗的罪名。本以为是一次机会,没想到是个陷阱。男孩怕连累了小海和家人,独自一人承担下所有罪名,留下一封遗书,吞下整整一瓶安眠药。那段日子小海每天要处理公司的事务,还要应对客户的追讨债务,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一个晚上,小海为了舒缓压力,买了几听啤酒到公司三层楼的天台上喝。小海自己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坐到了天台的围栏外,直到清晨打算起身时,眼前一黑一个趔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便是躺在医院。
那个时候所有人,包括小海的父母都以为小海和男孩一样是承受不了压力企图自杀。而小海在得知自己下身瘫痪再无站起来的可能时,精神一度崩溃,直到一年前才有所好转。小海出生在东海边,从小喜欢大海,于是父母将他送到了远离东海的南海小渔村。
“允文平时很喜欢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书,有的时候还会逼着我一起看。不过现在再也看不到了。你说两个男人之间真的会产生爱情吗?”小海像是在问柳青,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柳青没有说话,继续听小海讲。
“自从来了西冲,每个月我都会托人帮我寄出一封信,就像白天我让你寄得那几封一样。”
“里面是什么?”
“明信片。就是我上次给你看的那些。”
“为什么这次寄出的是四封?”柳青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有三个月的时间我回家看医生了,没来得及画,临走时寄得最后一封还是张照片呢。”
“是寄给谁的?地址是哪里?”其实柳青已经猜出明信片是寄给谁的了,甚至知道背面的故事出自何处,但还是问了出来。
“允文,是寄给允文的。那里是我和允文一次外出郊游时曾经租住过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大很漂亮,有山有水,在山水之间,那是一次难忘的旅行,也是最后一次。呵呵,很傻吧。我只是想做点什么来证明允文的存在。”
不傻。柳青在心里说。能够为一个人坚持做同一件事,那不叫傻,叫坚守。
(现在时刻:北京时间三点零五分。我已经困到不知所云了。=_=)
7.
一个晴朗的下午,柳青带着小海到海滩东北端的一个海滨餐厅吃海鲜,餐厅前面就是大海。吃得差不多了,柳青看到很多人在海里游泳,便也换上泳裤打算下水。刚下水,柳青就听到小海在岸上大声叫他,于是又返回岸上。原来是柳青的手机响了,小海说已经想过好几次了。柳青看看号码,是北京的,于是回拨回去。
电话是墓地管理员打来的,说最近顾平的墓碑一直往外渗水,而旁边的墓碑就没有渗水的现象。管理员希望家属能够尽快过来看看,想想解决的办法,否则会影响到周围的墓碑。挂断电话柳青再没有心情下海游泳,于是便和小海返回住处,立刻订了第二天的机票,简单带了几件衣服便飞回北京。
到了墓地,柳青并没有发现顾平的墓碑有任何渗水的痕迹,找来管理员,管理员也说奇怪,前一段时间渗水渗得厉害,水都流到了旁边的墓碑,今天竟然全干了。
管理员走后,柳青在顾平的墓旁坐下来。“你是不是怨我太久没回来看你,对不起。这一个月的时间在深圳玩得太过放肆,我承认有一点点把你忘记了,对不起。”柳青抬起头看看天,没有云彩,阳光很刺眼,刺得人想要掉眼泪。“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北京太久,不会离你太远,我会很快回来。”
再次回到西冲,小海告诉了柳青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就在柳青飞回北京的前一天,也就是柳青下海前接到北京墓地电话的那天,所有下海游泳的游客基本都被海水卷走了,救回来的没几个。那片海曾被人称为“死亡陷阱”,几年前就曾经发生过“连环夺命”事件。那片沙滩很奇特,两边的沙滩向海内延伸,走出很远,海水依然很浅。中间有条深沟,即使是离岸较近处水仍较深,许多人便在这水深处游泳,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浪卷入漩涡处,即使水性再好也游不回来。
小海说多亏那通电话救了柳青的命。其实柳青知道,救他的是顾平。柳青当下决定,收拾行李回北京。顾平惦记着他,不放心他,他不能离开顾平太远让他担心。
8.
小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柳青要走了,而且很仓促。小海舍不得柳青,柳青走了就再也不会有人陪他去看海了。但是他没有理由留下柳青,他只是一个游客,和所有住在这里又离开的游客一样,他们都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唯一不同的是,柳青停留的时间最长。
“想去北京吗?”柳青问小海。
小海点点头说:“想。但是我不会再去了。”
北京,对于柳青来说有他值得留恋的地方,有他牵挂和牵挂他的人;然而对于小海来说,那里是一个伤心之地,有着不堪回首的往事。每一个地方对于不同的人来说都存在着不同的涵义。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生活,看似相同,实则不同。回到北京,柳青会继续完成答应为梁泽画得油画,而小海还会留在西冲继续疗养,继续完成他寄给恩赫的明信片以及背面的故事。
离开西冲的前一晚,小海问柳青:“想不想看深圳的日出?”柳青点头。
“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可以看到深圳第一缕阳光的地方——东冲。”
□★,:*:□\( ̄▽ ̄)/□:*□°★* 终于写完啦~\(≧▽≦)/~啦啦啦!!!!!!!!!!!!!!1
题记:此文是一篇游记,目的性极强——勾引兔子与叔叔去深圳旅游度假\(^o^)/~,谢谢!
正文:
1.
早上出门前,柳青习惯性的打开邮箱看了看,果然里面躺着一个信封。拿上信柳青坐进车里向画廊开去。
从去年开始柳青每个月都会收到这样一个信封,上面既没有收件人的名字也没有寄件人的地址,唯一清晰的就是邮戳,寄出地——深圳。第一次收到信时柳青以为是寄给别墅主人的,印象里柳青似乎没有认识的人在深圳。于是拿给了管家,可管家说这里的地址没别人知道,应该不是给主人的。这年头还用邮局寄信的已经不多见了。柳青想可能是寄错了,可是信封上又没有具体地址,让邮局退回去人家都不知道往哪退,何况收件人的地址是没错的。于是柳青便把信封拆开了。
信封里是一张普通的明信片,仔细一看是手绘的,画得是一片夜色中的大海,水天相接的地方有一轮明月。干净、简洁,不庸俗。反过来看背面,写了些文字。明信片的背面写字才符合常理,可不合常理的是字的内容。那是一个故事简短的开头,柳青看了几眼觉得没得到有价值的东西(比方说信的来源),于是就将信封和明信片随手丢在了书架上。可是一个月之后,柳青又收到了这样一张明信片,同样是手绘的大海,背面也依然是那个故事。接下来几个月,每个月都会有这样一张明信片寄来,每次柳青都会把背面的故事看完。柳青猜不透寄信人的目的,最开始以为可能是情侣之间增加情趣的小游戏,所以不需写明收件人及地址,只是一次不小心将地址写错,而对方若是收不到信必会知道寄错了地址。可之后几个月仍会收到明信片,这就不得不让柳青疑惑了。
疑惑归疑惑,可不知道寄件人是谁又不知退到哪里去,只能将明信片留着。事实上,这几张明信片确实有保留的价值,至少在柳青这个画家的眼里是个不错的作品。从画和字上可以看出,寄信人或者说制作这张明信片的人是个学过绘画的,并且也有可能练习过硬笔书法。每一张明信片上画得都是大海,而每一张上的景色又不相同,柳青推测应该是从不同角度、在不同时间、不同天气下画得同一片海。而这些画的种类风格又都不相同,有漫画、水彩、甚至还有油画。
其实除了这些画,柳青也被明信片背面的故事吸引了。柳青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已经年近不惑了可好奇心却愈来愈强,难道是一个人独自生活太久了,单调的日子缺乏调剂?柳青不想这么认为。可无论怎样,这几个月柳青每隔几天都会看一次邮箱,看看那里面有没有躺着一封不怎么准时但每个月必到的信封。
2.
到了画廊,柳青本打算立刻拆开信封接着看故事。不知道那个男孩还会不会再出现在法医的房间。柳青猜男孩一定与这个案子有关,或者说他可能知道逃跑男孩的去向。可柳青的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就被在画廊做兼职的大学生叫到前台,说是有客人找。
柳青最近想把画廊对出去,正在找买家。前几年柳青开着画廊时也会四处背着画板写生,而如今顾平不在了,反倒不愿意出去了。柳青觉得这不是个好现象,画家可以几年不出作品,但是不可以停止创作的思维。而顾平走后的这两年着实没了创作的动力,总感觉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让心思定不下来。于是柳青萌生了卖掉画廊的想法,之后无牵无挂的继续四处游走写生。等有一天真正把顾平的事放下了,就将别墅退掉。柳青不是个看不开的人,顾平辞世带给他的除了伤感以外,就是回忆,美好的回忆。靠这些回忆柳青就觉得有了独自生活的动力。
前前后后见了三四个买主,可是柳青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们跟“画”这个字不挨边。这些人完全不懂艺术不懂画,经营画廊无非是觉得这块领域比较有钱赚。也许是艺术家骨子里的清高在作祟吧,柳青不甘心将画廊对给这样的人。
不过这次的访客并不是画廊的买家,而是一个跟柳青约画的人。此人名叫梁泽,非常之“特别”,是朋友介绍来的。听说是个作家,可对绘画却没有半点欣赏眼光。柳青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对着一幅现代油画说的一句话。画上画得是一个坐靠在树下小憩的少女。只听梁大作家对着身旁的同伴来了句:“帅哥,这大兔子在树下等农夫呢吧?”。若是这画的作者听到如此评价,一定当场吐血身亡。
不过梁泽人绝对是个好人,之所以会接下这个活,一方面原因是朋友介绍的,另一方面也是被他的诚意说服了。梁泽大学时的一个老师爱好收藏油画,不管什么年代类型的,只要是油画,画得好,不管作家是否有名,都会纳入囊中。现在老人家里收藏的画都够开画廊了。前年,老人体检查出了肝癌,是末期,当时医生就说活不过一年。可老人的心态很好,生活也很充实,丝毫没把自己当成个绝症病人,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可老人还是活得好好的。梁泽想让老师在剩下的日子里过得开心,于是想在年底老师生日时送一副油画做礼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柳青并没有答应,不是不想帮这个忙,而是柳青已经很久画不出一个像样的作品了。灵感,完全没有,也找不到,更没有心情去找。可是架不住人家带着满满的诚意几次三番的登门求画,外带评价墙上的作品,什么这巫婆鼻子不够长(其实是个外国贵妇)、那块大白布为什么中间有个洞(明明是个瀑布)。柳青严重怀疑老师的病是他给气出来的。柳青别的不怕,就怕哪天某个正在被梁大作家评价的画的作者在场,闹出人命柳青可承担不起。为了对画廊的画以及画的作者负责,于是柳青决定接下这个活。
所以柳青想尽快将画廊对出去,然后踏踏实实的背上画板出门找灵感,一定赶在年底梁泽老师的生日前将油画完美呈现。可画廊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买主,灵感又不会自动找上门来,事情便一直拖到现在。
3.
忙了一天,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直到晚上回到家,柳青才有时间将信再次拿出来看。打开信封,这次里面装的不是明信片,而是一张用“拍立得”拍得照片,照片的内容同样是那片海。照片背面依旧是那个吸引着柳青的故事,柳青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果然,那个男孩又出现了。柳青猜得没错,男孩果真认识逃跑的男孩。男孩与失踪的男孩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因为一起杀死了企图猥亵男孩的流氓,被送到了这个劳改农场。男孩在农场经常受到警察的性骚扰,男孩的朋友曾经为此几次跟警察动手。男孩怀疑朋友不是逃跑而是被这群警察杀死了,而尸体被他们了藏起来。只是凭借他一个人的能力根本查不出真相,就算查出了真相,以他劳改犯的身份也扳不倒警察。市局派来了法医协助调查,男孩通过照顾法医起居的身份接近法医,想借由法医的力量查出真相。
柳青觉得,这个人不但是个画家,更是个悬疑小说作家。可还是想不通这么有才华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玩这样的把戏。不过柳青倒是不介意把它当做是生活的调剂品。
然而之后的三个月柳青却没有再收到明信片或是照片。柳青开始猜测原因。生病了?出国了?有其他的事太忙耽搁了?再或许是游戏玩够了不想玩了……可是柳青的胃口却被严重的吊起,他迫切的想知道故事接下来的情节是什么,而每个月收集明信片更是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一旦养成是可怕的,而春天更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和冲动的季节。柳青决定去那片海看一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便找找灵感,也许这会是一次奇妙的旅行。
柳青找出了这几个月来收到的所有明信片,一张一张仔细的看,企图找到能够透露出这是深圳哪一片海的线索。可毕竟明信片是画的,有些甚至是漫画,而作者已经将所有可能破坏画面美感的东西剔除掉了。不过也不是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在这些明信片中,偶尔会有几张出现小木屋,柳青猜想这不会是作者随意想象着画上去的,在海边一定就有这些小木屋的存在。柳青又拿起最后一次寄来的照片,果然照片的右下角出现了小木屋,仔细看似乎还有零星几个游人坐在沙滩上。柳青初步确定,那里应该是一个类似海边度假村的地方。柳青但愿这些小木屋是这个海边度假村的特色,那么范围就又缩小了一些。
柳青在百度上打上“深圳 海边 小木屋”几个关键字,一敲回车,出现最多的一个地方叫做——西冲。柳青又接着搜索了图片,有几张图片上的景色和明信片上画的很相似。柳青基本可以确定,信就是从深圳的西冲寄来的,至少寄信人是住过西冲的。
4.
直到坐上飞机柳青才开始思考,究竟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探访画者,寻找故事的结局,或是单纯的到西冲看海……唯一能肯定的是,冲动了。不过好在柳青带了画板和画具,即便一无所获,至少能在海边写生,就当是度假好了。
出了深圳宝安机场,辗转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总算颠簸到了一早订好的酒店。西冲位于深圳大鹏半岛的最南端,是深圳东部的重要旅游基地。乘车前往西冲的一路上,柳青明显的感到空气越来越新鲜,充满了海的味道,让旅途的疲惫变得不那么明显;经过盐田码头还看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集装箱货柜。酒店的设施不错,不枉为旅游度假胜地。站在酒店的阳台上便能望到大海,吹着深圳五月的海风,柳青真的有种春暖花开的感觉,似乎一切烦恼都不见了。
酒店大堂的后门通往海滩,傍晚站在海边有丝丝凉意。柳青沿着海边走了很久,但是并没有看到小木屋的存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滩变得热闹起来,有人烧烤,还有篝火晚会,沙滩排球等等热闹非凡。由于旅途疲惫,柳青没有玩的太久便回了酒店。柳青向酒店的人打听了小木屋,原来小木屋是在另外一个海滩,距此地十五分钟车程的西冲村。那里是一个天然海滩,因为交通缘故,很少有人去那里游玩。
第二天一早,柳青便退了房,前往西冲村。按照酒店里的人的介绍,柳青住进了民房。所谓民房,就是当地的村民(渔民)接待游客的家庭旅店,一般有六层楼高,每层是一个大房间(有一个门),里面是四个独立的双标间。通常房东住在一层,有什么需求可以方便联系。柳青选择了最顶层的其中一间,避免了游客上上下下的吵杂声。民房和酒店相比更像家的感觉,唯一不方便的是需要搭免费接送的车才能前往海边。柳青向房东询问了车次及往返时间后,安排妥当行李便乘车去了海边。
一下车,柳青一眼便望见了小木屋。没错,就是这里。柳青有种经过了漫长的探险,终于发现宝藏的兴奋感。兴致大好,柳青买了泳裤换上,下了海。游了大半天又跟着一些游客上了快艇。中午的时候柳青到村落里的海鲜小酒馆吃了顿海鲜大餐,酒足饭饱之后有些困乏,柳青感慨,果然是年纪大了体力不行了。回到海边找了间小木屋,柳青打算在里面睡个午觉。一觉醒来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小木屋外很是热闹,柳青将头探出窗外,原来是在放烟火。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开来,倒映在海面,景色美丽至极,柳青后悔没有将画板一起带过来。
回到住处,上楼前,柳青无意的往旁边的一栋楼看了一眼,恰巧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正费力的想要从台阶上的斜坡向上移动,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柳青走过去将轮子下面的小石头踢开,又帮男孩将轮椅推上台阶。柳青本想继续将男孩推进楼里,但是轮椅却被男孩停住了,男孩说了声:“谢谢,我自己可以。”便独自进去了。柳青仔细观察了一下男孩,皮肤干净白皙,穿着打扮不太像常年居住在这里的渔民。
柳青上楼的时候碰到了房东,于是向房东随口打听了一下旁边的男孩。房东口气透着点无奈:“那孩子是我外甥小海,命不好。遇到些事想不开跳了楼,命是救回来了,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年前被他父母送来我这里疗养,现在情绪好多了,可是不怎么爱跟人接触,平时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看看书画两笔画什么的。”
5.
转眼,柳青在西冲村住了将近半个月。每天早晨搭乘免费车去海边画画,偶尔下海游游泳或是坐坐快艇吹吹风,中午就在附近的小酒馆吃吃海鲜,兴致好的时候还喝两口小酒。晚上十二点以前必会坐车返回住处。时间久了,便和当地的渔民熟识起来,偶尔也会和他们出海打渔。日子过得很是惬意,柳青几乎忘记了最初来这里的目的,甚至想,如果下半辈子就在这里度过也未尝不可。
通常来西冲旅游度假的人,大部分是深圳市内的一些公司组织的年度旅游,最多住个一两晚便会返回市内,一些外地游客也很少有像柳青这样一住半个月的,所以酒店房间里根本没有地方开火煮饭,因此最初柳青一日三餐都是在小酒馆或是路边摊对付。由于柳青住得时间久,跟房东一家也熟稔起来,赶上饭点,房东便会叫上柳青到家里一起吃饭,柳青也不跟他们客气。
这天,柳青从海边回来得早,便又到房东家蹭晚饭。碰巧小海也在,便上前打了个招呼。之前第一次到房东家吃饭时也碰到过小海,不过那之后只要柳青在,小海就只在隔壁楼自己的房间吃。
“你会画画?”小海看到柳青背着画板,主动开口说话。
柳青笑笑说:“是,也是工作。”
房东太太看到小海难得主动跟柳青说话,赶紧陪着笑脸对柳青说:“小海这孩子平时也爱画两笔,有机会你去他房里看看,有好多他画的画呢。”
之后小海便不再开口。
晚上,柳青到楼下乘凉,不一会便看到小海坐着轮椅从隔壁楼里出来。小海转着轮椅来到柳青身边,柳青很意外。
“你明天还会去海边画画吗?”小海问。柳青点点头。“能带我一起去吗?”小海接着问。“可以。”柳青回答。“谢谢你。”说完,小海便又转着轮椅回去了。柳青清楚地看到,小海转头的刹那露出了一抹微笑。
第二天一早柳青便等在楼下,不一会小海也出来了,腿上放着一块画板和一个应该是装着画具的布袋。柳青上前推着小海,小海下意识的要自己动手转动轮椅,不过立刻就松了手,轻轻的说了声“谢谢”。
“除了谢谢不能说点别的吗,你跟我总共见了几次面,说得最多的就是谢谢。”柳青说。
“可我毕竟麻烦到你了,不说谢谢说什么呢?”
柳青看了看小海腿上的画板,说:“听你舅妈说你也会画画。”
“嗯。不过大学毕业后,有好几年没有正正经经画过了。”
“大学毕业后好几年?”柳青很吃惊,看小海的长相最多二十出头,而这么算来小海少说也得二十五六了,真是不像。
“是啊,工作以后就再没有机会画了。”
来到等车的地方,不一会车就到了。柳青拜托一旁等车的游客一起将小海连人带轮椅抬到车上,期间柳青留意到小海的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之色。到了海边,小海难掩兴奋之色,恨不得自己将轮椅转到海滩,柳青连忙上前帮忙。
到了海边,两人便各自拿出画板画起画来不再交流。吃过午饭,柳青怕小海画了一上午感到劳累,提议到小木屋休息。可小海说不累,想再画一会。柳青便说,那就到小木屋里坐坐,外面太晒了。柳青将小海推进小木屋后,便躺下睡午觉。午睡醒来,柳青看到小海依然在一旁摆弄他的画,正打算起身,一样东西引起了柳青的注意——明信片。小海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四五张明显是刚画好的明信片,而每一张都是大海。柳青脑海中迅速闪过一排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柳青什么都没问。
“你醒了?”小海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嗯。这些明信片都是你画的?”柳青问。
“是啊,看看哪张最好?”小海将明细片递给柳青。
柳青选了一张卡通的,下意识的看了看背面,当然什么都没有。“我喜欢这张。”
“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柳青接着问。
小海回答:“在朋友的广告公司做美编。”便不再多说。
傍晚回到住处,柳青跟小海说:“明早见”。小海有些惊讶,“明天你还会带我去海边?”。柳青笑笑,用手揉揉小海地头发上楼了。
6.
从那之后,只要天气允许,柳青每天都会带小海去海边画画,之前是一个人,现在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休息的时候便不那么无聊。通过一段日子的相处,柳青发现,小海的性格并不像开始给人的感觉那么内向,只是因为身体的缺陷让他心理产生了稍许的自卑,也仅是一点点。在海边,投入在画里的小海是自信开朗的,闲暇的时候也会跟柳青聊聊天。
小海说,住在西冲的这一年时间里,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去海边画画。但是每个月只能去一两次,因为他的行动不便,每次上下车都需要周围一同等车的游客帮忙。好心的游客会一同将他连同轮椅抬上去再抬下来,而有些嫌麻烦的游客就会说些抱怨的话,每当这个时候小海心里都会感到内疚又自卑。久而久之,小海只能减少去海边的次数,从而减少带给别人的麻烦。柳青能够想象,每次小海张口求人帮忙时有多艰难。柳青想到了顾平,即便身为病人,即便两人是恋人的关系,都不愿在柳青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更何况小海每次面对的是不同的陌生人。柳青没有主动问起过小海地腿究竟是怎么伤的,单纯的感觉不像是自杀。
这天早上,柳青要到市内买些生活用品,于是头一天跟小海说好今天不去海边,西冲村毕竟是乡下,有些东西这里买不到。柳青出门的时候,小海就等在外面,手里拿着几个信封。
“你能帮我把这几封信寄出去吗?”小海问。
柳青接过信封,数了数正好四封,应该就是前三个月没有寄出的和这个月将要寄的。柳青说:“好啊。”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正是别墅的地址。柳青问小海:“为什么不写收信人,对方收得到吗?”
“嗯……”小海想了想说:“收得到。”
其实柳青完全可以在路上就将信都拆开,反正最终还是会送到他的手上。但是柳青没有,他选择尊重,小海信任他他就得承担得起这份信任,虽然柳青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明信片背面的故事,但是他更想知道这所有明信片所承担的小海背后的故事。
6.
晚上,柳青第一次走进隔壁楼小海的房间。为了方便进出,小海住在一楼,所有有台阶的地方都特别在旁边砌了一个斜坡。和每层楼一样,小海的房间也是四个屋子。向阳的一间是卧室,还有一间作为书房与画室,剩下的两间空着。小海允许柳青随便看看。柳青最先参观了书房与画室,房间靠窗光线好的地方摆放着一个书桌,旁边是一个书架,不过书并不多,大多数是一个叫“剑走偏锋”的人写的,柳青听都没听说过。房间的另一边,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画,每一幅都是大海。地上堆满了画具以及未完成的画稿。在众多画中,柳青特别注意到其中一幅,也是唯一一幅有人物的画。画中是两个男孩,一个追逐着另一个,虽然看不到正面,但是柳青认得出其中一个就是小海。
走进卧室,柳青看到小海正低头看着一本书,便问:“看得什么?”
“你可能不会喜欢的,《没头脑和不高兴》。”小海说。
柳青很惊奇:“《没头脑和不高兴》都出书了?谁说我不喜欢的,年轻的时候也看过呢。”
小海笑了,说:“不是动画片的那个,是一部小说,名字刚好用到了《没头脑和不高兴》。”
“那我得看看有什么不同。”柳青伸手便要拿书。小海有些迟疑,不过还是递了过去。柳青翻看了几眼,大概了解了内容是什么,便将书还给了小海。
柳青留意到小海的床头放着一张他与一个男孩的合照,便问:“那个男孩和画中的是同一个人吗?”小海迟疑了一下便了然,答道:“是。”
“他已经不在了。”小海说。
柳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海接着说:“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想问又不便开口。”
柳青笑笑。
“你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我是跳楼自杀未遂摔残的吧?”
柳青摇摇头说:“没有。虽然你舅舅跟我说过你是跳楼自杀摔的,但是我一直不相信。”
“为什么?”小海问。
“虽然和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从你身上我感受不到绝望的气息。企图自杀的人对生活是没有什么企盼的,而你不同,你喜欢画画,渴望每个月仅有的一两次去海边画画的机会。你虽然沉默少言,但是不自闭,你并没有把自己封闭起来而不与人接触。最初你对我的躲避也只是因为陌生,不想给我造成麻烦。也许还有更多,只是和你相处的时间有限我只了解到这么多,但是仅凭这几点我就敢肯定你不是自杀,而是个意外。对吗?”
小海很诧异柳青对他分析的丝毫不差,之后便将自己的事情慢慢向柳青一一道出。
小海与照片中的男孩是大学同学,两人同在北方的一所美术学院学习艺术设计。大学时两人关系很好,常被人误会是Gay,不过两人倒是乐在其中。男孩家在北京,毕业后男孩的父母出资帮助男孩在北京开了一间广告公司,小海便也来到北京和男孩一起工作。两人辛苦打拼,两三年的时间就将广告公司经营的有声有色,在广告业激烈的竞争中争得一席之地。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的公司在一次广告投标中陪得血本无归,既要偿还企业投资1500万还要承担诈骗的罪名。本以为是一次机会,没想到是个陷阱。男孩怕连累了小海和家人,独自一人承担下所有罪名,留下一封遗书,吞下整整一瓶安眠药。那段日子小海每天要处理公司的事务,还要应对客户的追讨债务,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一个晚上,小海为了舒缓压力,买了几听啤酒到公司三层楼的天台上喝。小海自己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坐到了天台的围栏外,直到清晨打算起身时,眼前一黑一个趔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便是躺在医院。
那个时候所有人,包括小海的父母都以为小海和男孩一样是承受不了压力企图自杀。而小海在得知自己下身瘫痪再无站起来的可能时,精神一度崩溃,直到一年前才有所好转。小海出生在东海边,从小喜欢大海,于是父母将他送到了远离东海的南海小渔村。
“允文平时很喜欢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书,有的时候还会逼着我一起看。不过现在再也看不到了。你说两个男人之间真的会产生爱情吗?”小海像是在问柳青,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柳青没有说话,继续听小海讲。
“自从来了西冲,每个月我都会托人帮我寄出一封信,就像白天我让你寄得那几封一样。”
“里面是什么?”
“明信片。就是我上次给你看的那些。”
“为什么这次寄出的是四封?”柳青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有三个月的时间我回家看医生了,没来得及画,临走时寄得最后一封还是张照片呢。”
“是寄给谁的?地址是哪里?”其实柳青已经猜出明信片是寄给谁的了,甚至知道背面的故事出自何处,但还是问了出来。
“允文,是寄给允文的。那里是我和允文一次外出郊游时曾经租住过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大很漂亮,有山有水,在山水之间,那是一次难忘的旅行,也是最后一次。呵呵,很傻吧。我只是想做点什么来证明允文的存在。”
不傻。柳青在心里说。能够为一个人坚持做同一件事,那不叫傻,叫坚守。
(现在时刻:北京时间三点零五分。我已经困到不知所云了。=_=)
7.
一个晴朗的下午,柳青带着小海到海滩东北端的一个海滨餐厅吃海鲜,餐厅前面就是大海。吃得差不多了,柳青看到很多人在海里游泳,便也换上泳裤打算下水。刚下水,柳青就听到小海在岸上大声叫他,于是又返回岸上。原来是柳青的手机响了,小海说已经想过好几次了。柳青看看号码,是北京的,于是回拨回去。
电话是墓地管理员打来的,说最近顾平的墓碑一直往外渗水,而旁边的墓碑就没有渗水的现象。管理员希望家属能够尽快过来看看,想想解决的办法,否则会影响到周围的墓碑。挂断电话柳青再没有心情下海游泳,于是便和小海返回住处,立刻订了第二天的机票,简单带了几件衣服便飞回北京。
到了墓地,柳青并没有发现顾平的墓碑有任何渗水的痕迹,找来管理员,管理员也说奇怪,前一段时间渗水渗得厉害,水都流到了旁边的墓碑,今天竟然全干了。
管理员走后,柳青在顾平的墓旁坐下来。“你是不是怨我太久没回来看你,对不起。这一个月的时间在深圳玩得太过放肆,我承认有一点点把你忘记了,对不起。”柳青抬起头看看天,没有云彩,阳光很刺眼,刺得人想要掉眼泪。“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北京太久,不会离你太远,我会很快回来。”
再次回到西冲,小海告诉了柳青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就在柳青飞回北京的前一天,也就是柳青下海前接到北京墓地电话的那天,所有下海游泳的游客基本都被海水卷走了,救回来的没几个。那片海曾被人称为“死亡陷阱”,几年前就曾经发生过“连环夺命”事件。那片沙滩很奇特,两边的沙滩向海内延伸,走出很远,海水依然很浅。中间有条深沟,即使是离岸较近处水仍较深,许多人便在这水深处游泳,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浪卷入漩涡处,即使水性再好也游不回来。
小海说多亏那通电话救了柳青的命。其实柳青知道,救他的是顾平。柳青当下决定,收拾行李回北京。顾平惦记着他,不放心他,他不能离开顾平太远让他担心。
8.
小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柳青要走了,而且很仓促。小海舍不得柳青,柳青走了就再也不会有人陪他去看海了。但是他没有理由留下柳青,他只是一个游客,和所有住在这里又离开的游客一样,他们都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唯一不同的是,柳青停留的时间最长。
“想去北京吗?”柳青问小海。
小海点点头说:“想。但是我不会再去了。”
北京,对于柳青来说有他值得留恋的地方,有他牵挂和牵挂他的人;然而对于小海来说,那里是一个伤心之地,有着不堪回首的往事。每一个地方对于不同的人来说都存在着不同的涵义。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生活,看似相同,实则不同。回到北京,柳青会继续完成答应为梁泽画得油画,而小海还会留在西冲继续疗养,继续完成他寄给恩赫的明信片以及背面的故事。
离开西冲的前一晚,小海问柳青:“想不想看深圳的日出?”柳青点头。
“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可以看到深圳第一缕阳光的地方——东冲。”
□★,:*:□\( ̄▽ ̄)/□:*□°★* 终于写完啦~\(≧▽≦)/~啦啦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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