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海》BY 阿狸

　　
　　倘若有来世，我愿做最忠诚的信徒
　　无悲无喜，无爱无痛
　　
　　砰
　　枪响起来的一瞬间，我忽然很想笑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一些回忆扑面而来，人说死之前，都会记起一些重要的事，重要的人，我想，终于到了我还的时候
　　
　　1
　　
　　早晨醒来的时候，晓辉已经醒了，他慵懒地蜷缩在躺椅上，望着退潮后的海面，一泻千里
　　他的脸上是淡淡的倦意，周身散发的气息都显示出他的不安，对于危险本能的反应。这是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后带给晓辉意外的天赋：敏感。说不出究竟是好是坏，但显然，这已成事实
　　他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感知普通人的爱恨情仇，他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患得患失，他的眼神长久的停留在那种略显呆滞的忧郁，他内心的变故，始终无法治愈
　　我所能做的，只有静静的陪伴，然后，等待
　　
　　时间，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只有时间
　　可惜，现在连这我都无法承诺
　　
　　我是有罪的人，无法救赎
　　
　　2
　　
　　七天前，我打开信箱，那黑色的信封安然地躺在那里，孤独且刺眼，昭示着它将会带来的不平，我平静地取出，却在与晓辉目光相遇的时候下意识地藏起了那信封
　　这是我的过去，与他无关
　　
　　晓辉从来不会过问我的事情，但是他会觉察出我的异样，他会不安。这些不会在白天相对的15个小时里体现，但却在夜里格外的明显。他会睡得很不安稳，会梦魇，会发抖，甚至哭泣……当我再次看到他无害的笑颜时，那里面已然写满了疲倦
　　于是，我开始小心地避开他
　　
　　在书房里，拆开那黑色的信封，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格外的……和谐？我用我有限的文字知识，竟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我笑笑，原来我笑起来是这样的难看
　　翻开照片背后，黑色的字体触目惊心
　　It ’s your turn
　　
　　三天后，我带晓辉来到这里
　　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安静地收拾行李，安静地跟着我，听从我的安排，然后一个人静静地看海，孩子般的喜悦
　　“你看，青色的海”
　　晓辉对我笑笑，我转过头，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冬天的海
　　“像你”他转过头，不再解释
　　
　　晓辉说他喜欢海
　　比起涨潮时的波涛汹涌，他更喜欢退潮时的一泻千里。仿佛一切都变得虚无飘渺了起来，如同高潮过后的空白，那个时候，人的心里都会特别的空虚，自我会被无限的缩小，甚至遗忘。晓辉说，那场景是无论用什么样的画笔都无法描述的，是真真正正为你的眼睛所独有的场景
　　晓辉说他偏爱冬天的海，青色的海，安静的外表下，蛰伏的是危险的气息，蠢蠢欲动，他说，像我一样
　　
　　3
　　
　　“起风了，进去吧”
　　我收起连篇的思绪，对背对着我的晓辉说。海边虽然相对内陆不那么寒冷，但海风吹过，带来的确是阵阵刺骨的寒意，海风中夹杂着咸咸的海水的味道，绝望的意味
　　他没有动，背对着我，声音里有着微不可闻的颤抖
　　“这一次，你又要离开我多久？”
　　他还是说了出来
　　
　　我走过去，轻轻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在他耳边说
　　“很快，等我”
　　
　　只是这一次，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遵守承诺了
　　
　　4
　　
　　照片上的她年轻而美好，略施粉黛，也是分外的娇俏，而我几乎忘记了这样的她
　　我看到的她都是浓妆艳抹的，劣质的装饰下呈现出不自然的惨白，还有那份连惨白都无法遮掩的贪婪和无耻，对于这个女人，这些灰色的记忆早已抹杀了她年轻时的容颜，岁月的痕迹无情的爬上她的脸颊，风尘掩盖下，早已没有了那种纯真的眼神
　　我就这样看着年轻时的她，看着早已被遗忘在风里的传奇女子，如果说她的前半生是仅仅为了自己而肆意妄为的挥霍，那么她的后半生就是为了一个不足以为之付出的生命而苟延残喘，然而，她还是用一种最卑贱的方式，奇迹般的养活了这个幼小的生命
　　隔着生死的界限，我仿佛透过墓碑上的照片再次看到了她年轻时的样子，一个我不愿意称为母亲的人
　　
　　逆子
　　我耳边仿佛听到他这样说，他终究是个善良的孩子
　　可惜，我却无法回答那句
　　人是活着幸福，还是死了幸福？
　　
　　风轻轻地吹着，吹动了那一大束纯白的百合，翠绿色映衬下纤尘不染的圣洁，她曾经拥有，但也曾抛弃，希望可以随着她的离去而重新拥有
　　“你其实不想见我吧？”
　　没有人可以回答我，只有风静静地吹着
　　
　　百合花瓣上的水珠轻轻的滑落，像是眼泪
　　
　　5
　　
　　我真的不曾想到我还会来到这里，亦如一年前我没有想到我还会见到晓辉
　　如今的嘉华庄园早就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而成了彻头彻尾的空壳子，深宅依旧，人事已非
　　园中已经不再有人居住，只留下一个管家，时不时的来打扫下房间。余芝小姐在我们离开不久，就动身去了国外，这座曾经繁华一时的宫殿就渐渐地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原来修剪整齐的草坪已经杂草丛生，古老的欧式建筑爬满了青绿色的蔓枝，过去用来办舞会的大厅，如今也显得阴森可怖，竟是出奇的空旷
　　谁能想象这断壁残垣般荒芜的矮墙下，曾经经历了一代代人事的变迁，曾经有过那样多回环往复的爱恨情仇，曾经是那样的人间炼狱
　　如今，这尘世的污浊都随时间的流逝消失在了风里，消失在了人们不经意间微笑的唇角间
　　
　　佛说：你永远要宽恕众生，不论他有多坏，甚至他伤害过你，你一定要放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宽恕吧，这样你才能真正的遗忘
　　
　　6
　　
　　客厅的陈设基本没有改变，仿佛他的主人随时会回到这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惜，这样的生活在十年前就早已一去不复返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地上，那里放着画板和画具，幼年时的晓辉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专心地勾勒出庭院里的一草一木，每一笔都是那么认真，纯净无暇的脸上是孩子少有的专注，他微笑着仰起脸
　　“我长大想当一个画家”
　　……
　　
　　中年男子一脸慈爱地走过来，看着自己最爱的儿子，一笔一笔勾勒出心中的美好
　　他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时的夸奖几句，那孩子就骄傲地仰起笑容洋溢的脸
　　“爸爸……”稚嫩的童音
　　他怜爱地揉揉那松软的头发，回应一个真心的微笑
　　
　　这样的画面，一直在我记忆力，经久不散
　　我曾一厢情愿的以为，这就是父亲
　　然而，很多年后，物是人非
　　
　　人们总是习惯亲手捏造出一个偶像，然后再亲手打破他
　　不经历这样的惨痛代价，就无法让你记住
　　所以，杀人者，不该慈悲，因为懂得了慈悲，就再无法手握屠刀
　　你必须心如死灰，倘若心存悲悯之心，就会成为你的软肋
　　
　　从那一刻起，你不再是完人，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了阳光下，就如同箭靶
　　无处可逃，因为，到处都是破绽
　　
　　7
　　
　　冰冷的枪管无声的抵上我的后脊
　　我没动，他亦不动，直到他似乎渐渐感到乏味了，终于失去了耐性
　　
　　“没想到你还有从良的一天，怎么不干脆吃斋念佛做一个大圣人呢？”戏谑的声音
　　“这是最后一次……”我回过头，看着脸上有疤的俊俏男人，李然
　　他摇摇头，不置可否
　　“看你能不能活着回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这个被他称之为六哥的男人，曾经高价从我这买走他亲生父亲的命，而如今，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李然又要花更高的价钱买他的命
　　且，我有不得不做理由，虽然李然可以对脸上的疤轻描淡写，可是我知道，那是以命相抵换来的，那时，他满脸是血，却只是笑着说：下一次，你来报答我
　　这一次，轮到了我
　　
　　这将是最后一次，做完这一次，要和过去彻底说再见
　　
　　8
　　
　　3.2秒，或许我会为了这3.2秒发生的事送掉性命
　　
　　我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整天，这足以平静我内心的一切焦虑，也足够我设计好一整套计划
　　不得不说，被李然称为六哥的赵六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他杀父夺权，本就是取之无道，何况他早已四面树敌，所以必须要格外小心
　　而这栋大楼就是他的家族产业，有着完善的保全系统，赵六每天所到之处皆有保镖陪同，唯一可能下手的机会，就是电梯，而电梯开门的时间只有短短的3.2秒
　　我必须在开门的一瞬间瞄准，射击，在他的保镖有所反应之前从安全通道逃离
　　并在他们发出消息封锁全楼之前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心也随着紧绷了起来
　　坦白的说我并没有十足的胜算，但是，我愿意赌一赌
　　
　　终于，赵六乘着的电梯一点点向上移动着
　　离我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叮”
　　 电梯门开了
　　赵六用枪指着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我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同时赵六身边的保镖也同时向我开枪
　　
　　砰
　　枪响的一瞬间，一切都清明起来
　　这本是一局死棋，弃车保帅
　　或许赵六死都不会明白，为什么电梯外站的不是李然，而是我
　　我无声的笑了
　　
　　9
　　
　　佛说：放开吧，抛开这尘世的污浊，做我最忠实的信徒
　　我说：双手沾满鲜血的罪人如何救赎
　　佛说：只要你抛弃这一世的所有
　　我笑笑：这一世，我还不想忘记
　　
　　温热的血从胸口流出来，染红了衣襟
　　这一刻，竟是解脱
　　曾经视人命如草芥，亲手摘取了无数无辜生灵，如今，终于到了我还的时刻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刻，我居然会感到遗憾
　　
　　曾经一位绝望的母亲抱着她儿子的尸体，咬牙切齿的对我说
　　“我诅咒你此生无爱，一旦得到，终会失去”
　　如今，算是应验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是我应得的下场，可是，为何我会如此的心痛
　　
　　我用手扶住不停喷出的温热液体，靠在墙角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起来，一些记忆里的画面杂乱无章地闪现在我眼前
　　我想我是快要死了吧，只有人死的时候才会忆起以前的记忆
　　记忆里的人来来回回的出现在我眼前，他们表情各异，或悲或喜，只是都是那样的模糊，看不清楚
　　
　　凤凰西街的污浊中，她站在街口四处张望的样子，阴冷潮湿的监狱里，她憔悴地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雪地里，寒冷刺骨，我几乎要放弃生的希望，那个清澈的童音在耳边回响……
　　年过半百的老人半眯着眼，李默，我大概不行了。有件事，我需要拜托给你……
　　已经长大的晓辉转过头对我微笑“看，青色的海”……
　　晓辉，我竟是这样的舍不得你
　　
　　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刻
　　晓辉被绑架的那一次，那时候，是真正的恐惧，那是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我即将要失去晓辉，我炸开仓库的门，看到他羸弱的身躯匍匐在地上，让我几乎不能自持
　　我背着晓辉，感觉他微弱的呼吸和体温，那一刻，我开始感谢上天
　　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开始感谢上苍
　　
　　晓辉，我多想再次看到他微笑的脸庞
　　
　　10
　　
　　这一世沧桑浩劫，你为谁而执着
　　这一生无怨无悔，你为谁而轻狂
　　
　　倘若有来世，让我做你最忠诚的信徒
　　无悲无喜，无爱无痛
　　
　　心中有你，便是永恒

　　
　　
　　不是结局的结局
　　
　　“你去给他买点吃的”
　　“你去”
　　“你去”
　　“凭什么我去，我是你佣人吗？”
　　“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
　　
　　“喂，我说，你们俩是嫌病人死的不够快吗？”我看着眼前吵得乐此不疲的两个人
　　秦贻轻哼了一声，还是妥协了，拿着钱包出去了
　　丁易点了一颗烟，
　　“喂，我说，下次你决定去送死，请不要在别人电话里留言说什么，请好好照顾晓辉之类的话”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尴尬地扭过了头
　　“医院里禁止吸烟”
　　他不屑地抖动食指，烟灰落在洁白的床单上，烧了一个洞
　　
　　“你有朋友来，我先出去了”
　　我抬起头，看到门口西装革履的男人，李然
　　坦白说，这一身打扮在他身上说不出的滑稽，他随意地伸了伸手，算了打过招呼，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身后的保镖忠诚地候在门口
　　
　　“这一次，我不再欠你什么”
　　他低头看着床单上的窟窿，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
　　“这一行，你是佼佼者，真的要收手吗？”
　　他抬起头，含义不明地看着我，有着些许的期待，也有着些许的迷茫
　　
　　我想了想，说
　　“我忽然很想看一看海”

　　
　　
　　后记
　　
　　到此，这个故事终于接近尾声了，继兔子给的结局之后，我最爱的李默，我在自己的心里，给了他一个尾声
　　为什么执着于李默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给他一个尾声呢
　　因为总觉得李默是个有故事的人，且李默有着教徒的气质，因为手上沾满鲜血，所以始终无法救赎，如同修罗在世，手握生杀大权，一只脚跨进地狱里的男人，我想这样的人会更懂得慈悲，更容易顿悟吧
　　所以恋慕那单纯的灵魂，无辜的生命，这应该就是一心向善的表现吧
　　希望来世，可以做一个清白的人，简单的看着那一个人，做他最忠实的信徒
　　
　　我一直执着地以为兔子是个宿命感很强的人，因为你在我给娑婆的评下面回复说：
　　娑婆世界，芸芸众生。逃也逃不出个宿命。
　　
　　而娑婆就像是个轮回，尘世间走一遭，谁也无法摆脱，于是痛苦挣扎，不得善终
　　佛海无边，回头是岸，只有宽恕众生，才能宽恕自己
　　
　　总之，大爱娑婆，大爱李默，大爱兔子，吼吼
　　到此，全部结束
　　
　　
　　
　　阿狸
　　
　　2010.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