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伦不类番外景燃的故事》BY Apache

　　1. 美国东部, 滑雪别墅

　　圣诞的早晨，美国东部Vermont州的滑雪胜地，雪道边依山而建的一排别墅中的一栋。
　　景燃睁开眼睛，枕边已经无人， 透过落地窗, 望向窗外，整个世界一片银白, 皑皑白雪覆盖着阳台，挂满四周的长青树，压垮了灌木的枝桠，雪花还在悠然的飘着， 远处高低错落的山峰都掩在雪雾中， 宛如一张生动的圣诞卡图片。
　　景燃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想着，气象预报今年会有一个白色圣诞，还真准。 北京归来，就是圣诞假期，景燃和威照例来到了他们Vermont的滑雪别墅度过圣诞到新年间的一周。
　　咖啡机上的便条吸引了他的视线：“ Morning, sleepy head. Turn on coffee machine. Meet you at the lodge. Call me； 愛。” 景燃按下咖啡机开关按钮，拿下便条，便条上繁体的愛字写的大大的，龙飞凤舞, 中间的心字画成心的形状，在一串英文后显得特别醒目。景燃微微一笑，威的一贯风格，他总说没有愛字能说明我们中文的美妙了，愛字的中间是心字， 有心才有愛。他喜欢给他留便条，落款总是这个他喜欢的中文字。
　　咖啡的香气溢来, 景燃倒了一杯，按下电视遥控, 冬季奥运临近，电视台正在介绍有望获奖的参赛选手。永远独具一格的约翰尼·威尔(Johnny Weir)出现在画面上，想到约翰尼·威尔的经典句子： “有些东西对我是神圣的...象我跟什么人睡觉，用什么牌子的手霜。” (There are some things I keep sacred... Who I sleep with. And what kind of hand moisturizer I use.) 不禁莞尔, 不知他老兄这次奥运又会出什么新招. 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无趣就是了.
　　TV镜头切换到滑雪场的实况摄像, 景燃下意识地寻找着威的身影, 威喜欢早上无人的雪道， 喜欢可以尽兴从山顶飞滑而下的感觉。超过十年了.他和威的情路就是从这里的雪道上开始的.
　　
　　2. 初识

　　如果让景燃只选一个词来形容他来美后第一个学期的话， 他一定会选黑暗。 黑暗是他对那几个月的感受。 因为东北部的冬季来的早，下午四点钟天就黑了, 而他的一天才过了一半, 也因为他的心境。 他那时要同时修四门课， 要帮他的老板-曼达博士， 一个澳大利亚来的教授做课题， 曼达自己是个工作狂,逼他也很紧， 完全忽视他还在同时修着博士课程， 他每天的日子就是在教室，机房，图书馆度过，实在撑不住了，就去图书馆找个角落的沙发睡一会， 然后继续， 直到午夜赶最后一班校车回宿舍， 如果有大作业，回去还得接着熬夜。 辛苦倒没什么，主要是要承受很大的精神压力和强烈的孤独感，他的学费是由学校免去的，必须保持成绩才能保证下学年学费有保障. 生活费是曼达出的，曼达给的任务也要按时完成。 还有新环境的挑战。东北部的冬夜极冷，错过了一班校车，就得顶着凛冽寒风，站在校车站等下一班，这时通常是他最想念袁振的时候。
　　
　　孤独感一部分是源于新环境，周围的人似乎都很忙，没人像是有停下说话的时间。但主要还是因为想念袁振。 景燃本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他并不善于，也从不感觉需要与人沟通。 但全新的环境使他意识到那是因为他有袁振。 袁一直是他与外部世界连接的纽带。大一就认识了袁， 俩人当中，他更感性，纯粹， 之所以可以肆意，是因为袁包容他的一切。 自小便有的“行万里路,破万卷书”的愿望，使他离开时义无反顾，但在他心中，想都不须想，他相信他们会等着彼此。十八岁时建立的感情，同笑同哭过，一直是 “you-and-me, we-against-the-world”的走过来， 他不认为彼此还会遇到更能心意相通的人。 他以为距离不算什么，没什么能改变他们之间的一切。 但现在他已经不能那么确定了. 刚来时，他迫不及待地想与袁分享他生活中发生的一切,希望一切还跟过去一样,.但他未能预测的是，这次他走的太远了, 远到他的黑夜是他的白天, 他们在情绪上很难同步, 通常他半夜回到宿舍，疯狂的想他，想听他的声音，拨通电话，讲不了多久，他就催他挂电话，惦记着电话费太贵。也因为时间不对. 那时袁通常正在上班. 景燃渐渐感到不安，无所适从，变得情绪化，袁也无从安慰他。景燃情绪越来越低落。 多年过后，他一想到那段日子，就想起他与袁振通话后的绝望心情。
　　他与威也是相识在那个黑暗的第一个学期。
　　威是他选修的 NUMERICAL ANALYSIS 的助教. 教NUMERICAL ANALYSIS的沃比斯基博士是东欧人, 英文有很重的口音. 第一节课, 沃比斯基的大段开场白景燃没听懂几句, 直等到他开始板书, 景燃盯着黑板上的方程. 发觉自己都懂， 才松了口气, 但下周再上课, 看到其他同学交作业,他才知道他还是放松的太早, 原来教授堂上布置了作业， 他显然是没听懂. 他只好向收作业的助教求助.
　　助教名叫Wayne Lee, 像是美国校园一抓一把的那种男孩， 有着健康，阳光的外表， 一身流行的grunge风格的衣着, 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 不同的是他是一个东方人,年令与景燃相近, 显得比一般大学生成熟很多. 以后景燃知道他是华裔，中文名字是李威。
　　听完他的叙诉后，Wayne做了个鬼脸，会心一笑， 说：“没关系,补上便是。”
　　下周课后, 景燃正要离开教室, Wayne找到他, 手里拿着他补交的作业, 指着其中一道题, 一副很开心的表情：
　　"知道吗, 你是唯一解对这道题的. 沃比斯基说他很高兴班上有一个聪明的学生."
　　原来引起教授注意的,是其中一道求数值解的方程, 景燃证明出方程精确解存在, 无须用近似法. 其他学生大概都没多想, 直接就去求数值解了.
　　Wayne冲他眨眨眼睛,补充道: "我在想，如果我告诉他, 他认为的聪明的学生根本没听懂他的英文，不知他还会不会这么高兴。 ”
　　景燃被他的情绪感染, 一起开起玩笑起来:"你觉得哪个真相对他打击更大, 他所谓的聪明学生听不懂他的英文,还是他所谓的聪明学生其实是懒惰的学生, 为逃避麻烦才去证明数值解不需要的."
　　两人一起走出了教室.
　　"谢谢"景燃很真诚的说
　　"没关系!" 回答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景燃一愣,因为他讲的英文没有任何口音,他本能的以为他是ABC.
　　"你会讲普通话?! 你的中文讲得真好! " 景燃脱口而出.
　　"我老妈要听到你这句话,一定会高兴坏了, 全是她老人家的功劳, 别夸我, 与我没什么关系. "
　　景燃不禁笑了, 觉得他真有趣.
　　"总归是你肯学."
　　"不肯也得行呀, 小时老妈装做听不懂英文, 不说中文她拒绝回答. 所以我说全是她的功劳."
　　"你妈妈真不一般."
　　"那是一定的."
　　
　　"李威, 以后叫我李威." 分手时Wayne冲他嚷道.
　　
　　再次碰到威是又过了几周后. 一个星期五的晚上. 在景燃的宿舍.
　　景燃通常是不会那么早回去的. 但他那天心情格外不好, 曼达下午叫他去他办公室, 对他的课题又有了新主意, 让他去试一种新的方法. 意味着他前几天的劳动又白费了. 他想反正当天是做不完了，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态回了宿舍.
　　景燃住在校园附近, 一栋两层独栋房子的二楼, 房子是专租给学生的, 上下两层完成分开. 二层只有两个卧室， 外加厨房兼饭厅，客厅，浴室。 他与一个叫Jonathan的法学院一年级学生分租. Jonathan是一个很独特的人, 他是中英混血，第三代的华人。曾在台湾修过半年汉语. 会讲中文是他征室友告示上的唯一条件, 但景燃搬进后一直早出晚归, 他们撞到彼此通常是在半夜, 不管是中文还是英文,他们都很少交谈. 景燃的时间都耗在学校，客厅和厨房基本上是被Jonathan占领了，他的大厚本的课本和衣物到处可见。
　　景燃打开门, 听到Jonathan与人谈话的声音, 走进厨房, 竟然是威与Jonathan同坐在餐桌旁. 原来他是Jonathan的朋友. 威也很意外。但显然很高兴, 好似见到景燃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原来他与Jonathan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俩人高中时自组过band， 大学毕业后还结伴一起花了一年时间周游世界，Jonathan回来后去台湾半年修中文, 后去博物馆找了一份帮忙的工作, 今年才决定来读法律.
　　
　　"然, 你一定是个好脾气的人, 没有多少人能与这家伙同住一月以上的." 威说
　　"好脾气? " 景燃鄂然, 还从来没人说过他好脾气.
　　威看着景燃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对着客厅和厨房堆的到处都是的书籍和衣物指了指.
　　"这个呀， 没关系, 我很少呆在这里."
　　"威,你是嫉妒我有一个好室友."Jonathan冲威嚷, 又对景燃很歉然的说 :"抱歉!"
　　"真没关系!"景燃道.
　　"Jonathan, 我还真是嫉妒你. 我们换换，你来试试Amy如何？"
　　
　　景燃听着他们你来我往,老朋友间的逗笑, 渐渐放松了下来, 暂时忘了曼达引起的烦恼.
　　直到威问道: "然, 你近来如何？"
　　Jonathan听后也问: "Are you OK? 你通常不会回来这么早？ 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
　　景燃看着他们关切的眼神, 突然有了叙说的愿望, 就把曼达的事说了一遍.
　　威听完景燃叙述后，收起他一贯玩味的表情， 认真的说： "知道吗? 曼达是系里年轻教授中最有才华的一个，但他还不是终身教授. 他的压力也很大，他必须尽快做出成果, 才能升终身教授. 他的研究经费并不多，做他的学生是一定辛苦的。但他的研究课题都比较新, 都是比较有趣, 且突破空间比较大的题目. 他要求的任务，若完成时间上与你的功课有冲突，一定要告诉他, 他应该可以理解。 任何与课题有关的想法，你一定要与他沟通，不同的意见也一定要让他知道。我们亚洲学生都有一切听从老师的习惯，有异议, 常常不习惯表达, 明明不可能的事也答应下来, 但这在跟西方人打交道时, 通常是行不通的. 特别是在他还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很容易造成师生间的误解. 如果你觉得他的提议并不是最好的, 就一定要告诉他. "
　　景燃想想, 觉得还真有道理, 想星期一见曼达时一定要把他对课题的想法认真说出来. 也许会省去他好多无用功，心里释然了很多。
　　当威问景燃要不要跟他们去学生俱乐部，原来威和Jonathan新组了一个heavy metal的band,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演出，景燃就欣然答应了。结果景燃那晚玩的好开心。
　　直到威他们演出结束, 一起去bar庆祝, 听着威, Jonathan和他们的朋友肆意的交谈，相互讲着笑话， 景燃对眼前的场景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在地球的另一端, 北京, 他和袁，还有袁的朋友阎曾经也常常聚到一起。青春得意的日子，他们也常笑的那么欢畅, 明明是没多久之间的事, 却仿佛是好遥远了. 袁振,袁振, 景燃突然好想念他. 思念无边袭来.
　　威注意到他的沉默. "然, Are you OK?"
　　"你的朋友们让我想起了地球另一端的我的朋友. "
　　"女朋友?"
　　"不是, 男朋友."
　　一定是黑夜加酒精的关系, 他竟然向一个并不是很熟的人讲了他是gay的事实.
　　"他会来与你相聚吗?"
　　"不会, 但我很想他."
　　"相信他也一定很想你."
　　"当然. We are soulmates. "
　　景燃于是跟他讲了他和袁的故事。。。
　　威看着他:"你们很幸运. Good luck then. "
　　
　　景燃之后就再没见到威. 直到圣诞。
　　圣诞期间, 学校校车停了。学校去不成, 景燃在BBS里发现了学生滑雪团, 就报了名. 这是他第一次滑雪, 上了一个小时的初级班后, 他就上了缆车, 缆车上升的途中他才意思到, 脚下的雪道并不那么平缓, 且很长, 一定不是初级者的练习道. 到了山顶, 回望长长的雪道, 他突然想到这太像他的生活了. 他从小就有一种一直向前赶路的欲望, 一种想知道:"只有努力, 一个人能走多远的"的念头在驱使他不断前行, 但是多数时候他甚至都没探究过他追逐的是不是一定是他想要的, 又或与付出的代价相比值不值得, 他就已经奔目标去了. 像现在,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滑下去, 就已经在山顶了. 他又想到了袁振, 袁振一定能理解他的行为, 他对他所作的事总是持包容态度, 可是他们分别已经半年了.
　　"然! 是你吗?" 随着一声惊呼.一道身影从他身边飞掠而过, 又飞掠而回, 停在他面前.
　　"威! 是你!" 景燃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你同滑雪团来的? 怎么一个人?"
　　" 教练带初学者去了练习雪道. 我一定是上错缆车了."
　　当威搞明白景燃的境况后, 笑了, 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说:
　　"别紧张, 今天是你幸运的日子．你就当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私人教练."
　　"私人教练?"
　　"在下我呀, 我高中和大学冬季打工, 一直是当滑雪教练. 放心，保你四肢齐全的下去."
　　景燃看着威盛满笑意的眼睛，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里．为什么每次都是他？　每次他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
　　"怎么，冻坏了吗？　你站了多久了？＂威问
　　“没什么．开始吧" 景燃不想显示出内心的情绪.
　　威让景燃滑出几步, 发现他唯一会的滑雪动作，是靠把滑雪板向外推成锲形来刹车，其他一概不会．
　　＂然，我不得不承认，　你真勇敢！具有探险家的勇气。＂威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惊叹道．
　　看着景燃无奈的表情， 他收回玩笑的口吻， 摆出一副教练的神情：
　　＂从这么陡的雪道上滑下去，除非是孩子，你的ｐｉｚｚａ刹车法一点用处都没有．你得先学会左右转弯，靠转弯来控制速度和刹车，滑Ｚ字下山．＂
　　威让景燃跟着他，威向景燃一步步示范如何变换重心．如何控制雪板，如何转弯．　景燃发现威是个很好的教练，他的讲解很清楚，让跟他学的人很容易掌握要领．滑到半山腰时，　景燃就觉得自如多了． 结果他那天不断的上下了好多回，　直到缆车关闭为止．　从山顶飞滑而下时，脑子里所有其他的念头都不存在了，包括学校，曼达，学费，周围的一切也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和脚下的雪道．　他很喜欢这种头脑高度紧张，同时又是彻底放松的感觉．喜欢飞滑下山时，身边景物不断变换，飞掠而过的感觉。 置身无人的雪山, 会使人有一种灵魂超脱的幻觉，感得在大自然面前，一切人类的纠结都没有意义．　景燃好喜欢这种新体验，决定滑雪是他的新passion．
　　
　　晚上在旅馆的酒吧再见威时，景燃仍处在兴奋的状态，威一直看着他，面带纵容的微笑，听着他滔滔不绝讲着他的新passion，然后他很自然的靠向景燃，抱了抱景燃的肩，看着他的眼睛，说，＂知道吗，然，你开心的样子好吸引人，以后多笑笑，好吗？＂
　　景燃看着威真诚的眼神, 突然感到好悲伤，孤独的日子太久了，他太想念一个温暖的拥抱了．
　　＂你不懂。＂泪水浮上了他的眼帘.
　　＂愿不愿与我谈谈？也许我能理解你．作为人类的一员，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面对的东西，也许表面上不同，本质上差异并不大。"
　　 威又说:"你和你的soulmate 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景燃想了想， 开始讲起了他与袁之间近来的无奈， 讲起了他因为他们彼此不能再像以往一样参与彼此生活感到的悲哀。
　　威认真听着， 没有插话，等他讲完后，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很孤独，他也会一样。 他也失去了你的陪伴。”
　　“可是他有他的朋友，我只有他。” 景燃想了想说。
　　“朋友能完全代替恋人吗？”
　　景燃沉默了。
　　”人在陌生的新环境，是最脆弱的时候，更需要支持和关爱，你比他更渴望关爱， 这点可以理解， 但这并不表示他不需要。 美国人说的“长距离感情”， 通常有不看好，不现实的含义在里面。最能给予你关爱的人不在身边，这样长期很容易造成隔阂。俩人自然就grow apart了。”
　　Growing apart 其实也是他最惧怕的，他们的生活越差越远， 他们的心是不是也会越隔越远？
　　"你们有可能尽快相聚吗?"
　　"除非我放弃学业回去,否则,不会。"
　　"那这样对你们彼此都是不公平的."
　　那天晚上他们聊到好晚，相约第二天仍一起滑雪。
　　
　　第二天，威开始一直在旁边纠正竟燃的动作，坚持要他学会正确的滑雪姿势- do it the right way, 竟燃一心想多去几个雪道，无心向学 - 坚持 do it my way, 威无奈，最后也干脆放弃了，二人滑遍了竟燃技术能及的所有雪道，玩的好开心。
　　那天晚上，景燃问：“你冬天打工教滑雪, 夏天干什么?"
　　"夏天在游乐场当clown."
　　"Clown? 哇! Cool! 你会 juggling balls(耍球)吗？"
　　"不会，我哥哥会， 他还很会变魔术。 以往孩子们都喜欢围着他.“
　　”你有哥哥？"
　　"不能吗？“
　　“他是魔术师？”
　　”让你失望了， 不是，他现在斯坦福，是那里的经济学教授。"
　　“谈不上失望，惊奇是真。 你们的爱好嘛，还真不好说。”
　　"我当你是夸我们。 还是那句话，因为我们有一个智慧的母亲。 妈妈受过很好的教育，有了哥哥和我以后，她就回到家里做了全职母亲, 直到我上了初中,她才重新回去工作. 小时她教我们中文，给我们讲仓颉造字的故事， 讲成语典故， 她支持我和哥哥的所有爱好，一直说，你们长大要做什么是你们的事，不管你们的选择是什么，我都全力支持。我在斯坦福用三年时间修完大学的课程后，妈妈说，大学是人生最好的年华，你不必那么早毕业，可以用剩下的时间学些你感兴趣的课程，于是我大学最后一年，纯粹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学， 修了好多人文方面的课，参加了好多俱乐部，过了快乐的一年， 弥补了我没能出生在十五世纪的意大利，成为一个博学的文艺复兴学者的遗憾.”
　　威笑了, 做了个鬼脸.
　　“然后呢?”
　　“然后，我们祖先说什么来着? 破万卷书, 行万里路, 我和Jonathan又去周游列国了一圈，才回到东部重拾书本，静心做二十一世纪的专才。妈妈退休后，加入了大都会博物馆的文化游旅行俱乐部，每年都会去好几个地方，她好开心。 她一直说陪我们长大的那些年是她人生的最好时光, 现在,她说她在享受她生命的又一段最好时光.”
　　景燃终于明白了威为什么总是乐观，开心的样子，这源于他的成长背景。
　　
　　第三天回到学校后。 竟燃收到了威的Email：“记住, 你在这块土地上是有朋友的。你不是处于me-against-the-world的境地. 无论任何时候, 我们之间, 永远都只有一通电话之隔. 还有，我昨晚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愛“ 这是威第一次发Email 给他，第一次以大大中文愛字落款。 竟燃想起了他们的离别对话。脸红了起来.
　　"下次再约一起滑雪。" 威说。
　　"行啊,行啊!" 竟燃积极响应。
　　"看来你还真喜欢。"威笑了。
　　"当然，从山顶冲下的感觉, 怎么形容呢 - It is better than ***!" 竟燃说。
　　“嘿，那只能说明你对***知道的多有限。”威开起玩笑。
　　“不比你少。” 竟燃反驳道.
　　“要不要试试？ 我正需要*** partner!" 威一副跃跃欲试状.
　　“F* off!" 竟燃冲他嚷道.
　　直觉告诉他威是喜欢他的, 他也喜欢与威相处. 他可以感觉到他们间的相互吸引, 这让他害怕.
　　
　　3. 室友

　　几天以后，竟燃接到了Jonathan的电话。他不会回学校了, 想把房间转租给威，问竟燃有没意见。他说他要暂时休学，想到纽约的法院找一份书记员的工作，主要是为亲身了解法庭是如何运作的，他需要搞清楚法律到底是不是他想要投身的行业。
　　“我不想把生命消耗在我不喜欢的事情上。” Jonathan说。
　　“没问题，去吧。” 竟燃回道： “我会试着记住你。“
　　“你忘不了我 , 我有第六感觉，我们还会再见.” Jonathan在电话的另一端笑道.
　　他们又谈了会儿具体的房子契约细节. Jonathan最后说:
　　“还有，小鬼，很很折磨一下威没关系. 我支持你. 不过最终，对威好一些, 他爱你."
　　
　　学期开始时威搬了进来。他们俩人都很忙，只有在午夜后，才会在客厅撞到彼此。他们通常会在厨房停住，边找东西吃，边交谈，大都是讲讲彼此的一天，学校的趣闻，嘲笑一下系里的哪个教授，时间就过去了。 遇到天气不好，威就会打电话给景燃，约好时间，载他一起回去。晚间是景燃最难熬的时候，自从威搬过来以后，以往侵袭他的孤独感就淡去了好多。
　　在同威相处的过程中，他也不知不觉学到了许多与新环境有关的东西。
　　像一天回来，他们谈到景燃的一门课程，景燃说，同他一起做大作业的美国学生John思路很敏捷，数学基础很好，让他有些吃惊。
　　威笑着说：“你确定John是美国人? 我们美国人对学数学的态度是超时代的， 我们说，数学有什么用？ 我们美国人不是已经发明了一种叫做计算器的东西吗? "
　　然后他解释道：” 美国的基础数学教育是不是很好。但是来读博士的美国学生大多是很优秀的。这与东西方文化不同有关。很多亚洲学生来读博士学位，是因为他有能力读，并不一定是因为他真正想读，有些甚至是他的父母想让他读。美国的学生如果来读博士， 通常是因为那是他的选择，他的兴趣所在，所以他通常是很出色的，也很努力。不要小瞧他们， 他们不是你随便在校园碰到的, 还在为人生选择太多而苦恼的大学生。 “
　　“嗨，你是在夸自己吗？”
　　“还不算笨，听出来了。”
　　随着学期的进展，景燃发觉他对新环境逐渐适应起来。自从上次以后，他听从威的建议，一直努力与曼达就课题沟通，他与曼达的相处也容易了。一学期下来, 曼也比较了解景燃了, 开始放手给他更多的自主空间，让他配合自己的课程，自行掌握研究课题的进度，他的日子因此好过了许多。
　　但是，他还是有情绪低落的时候。这时威在身边就是无价的。
　　一天他有一门课要求课堂口头解说(presentation). 他觉得John和其他几个美国同学做的都比他好。
　　威说： “你不应该为此不开心。西方文化注重表达，presentation是这里的孩子幼儿园起就开始受训练的技巧。这也是大多美国人在任何场合都能侃侃而谈的原因之一。他们能讲大多不是因为他比你知道的多，而是因为他们的文化鼓励人表达自己的观点，有自己的见解是第一重要的. 而我们东方的文化更注重内容的正确性，养成我们没有把握的话不说的习惯，学校更不会给学生从小常规的presentation训练。 再加上英语是他们的母语, 不是你的. 所以，你没有理由不开心。”
　　威后来说：“千万不要因此看低自己， 也许你的英文没有他们的好, 但智慧和逻辑是不属于任何一种特定语言的. 你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东西，你的执着，智慧会使你比你认识的大多数人走的更远。 你认识的大多数人， 包括我和Jonathan， 并不比你聪明，我们只不过比你先起步，因为我们出生在这里。”
　　景燃听后觉得心情好多了.
　　事后, 景燃说：“这次可是你说的， 我比你聪明。”
　　“不是鼓励你吗？ 笨啦！这都听不出来!”
　　从这件事后， 景燃就一直努力提高英文，学习演讲技巧， 威是他天然的老师。
　　景燃知道威正在帮他度过来美国后最难的第一学年。 景燃有时会从威看他的眼神中看到一种东西，他会感到一种罪恶感，因为他觉得他在利用威对他的感情。
　　
　　4. 分手

　　自从威搬来以后，景燃与袁通话的频率越来越少。他很少再跟袁争吵 - “无理取闹” 像袁以往总说他的那样。他也很少再有想与他分享生活感受的愿望。他们的对话越来越停在一些表皮的话题。这使他感到害怕，有时，他因此特意想与袁振多交谈,但他发现没用.他们再也找不回以前在一起时的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了. 这时他才明白,他们的分开是他离开的那一天就注定的, 袁振一直知道,因为他一直比他成熟. 只有他还一直以为他们还可以像以往一样. 每当想到这里他都觉得很悲哀.
　　四月过后,春天来了, 景燃去考了驾照, 买了一部二手车, 来回学校自由多了. 一天他午夜开车回去, 听到收音机里放出的Foo Fighters' 的Over and Out:
　　 "Are you there?
　　Do you read me?
　　Are you there?
　　I don't feel you anymore…
　　你在那里吗?
　　你听到我在呼唤你吗?
　　你在那里吗?
　　我再也不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悲伤没有任何预兆的袭来，泪水从他的眼里不断涌出, 怎么都止不住, 他不得不把车停到路边. " I don't feel you anymore - 我再也不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是景燃与袁感情的现实写照. 他一到家, 就接通了北京的电话, 对袁说:"我们分手吧."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好长时间, 最后袁说:"好吧, 我们分手."
　　挂掉电话, 景燃觉得发生的一切好不真实, 袁的回答好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我们曾经是soulmates. 就这样结束了?! 他竟然同意了!" 他曾经以为他们永远会有彼此, 时间,距离都不算什么, 但还不到一年, 维系他们的那根线就被越拉越细， 最终断掉. 为什么? 谁的错?
　　威回来时,景燃仍坐在黑暗中. 当威打开灯进来时, 景燃迎上前去,想都没想的冲口而出:
　　"你的提议还成立吗? 我也需要一个."
　　
　　5. S丨e丨x Partner

　　“提议？ 你也需要一个？需要什么?”
　　“S丨e丨x partner. 我也需要一个S丨e丨x partner。"
　　威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后, 看着他，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说:"不成立了, 我现在想要更多的东西. S丨e丨x partner对我来说不够了."
　　景燃的眼神黯了下来: "当我没说。 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威说:"我没说你的问题愚蠢, 你没给我把话讲完的机会. “
　　他停了一下，说：”我们可以从 S丨e丨x partner做起. "
　　看到景燃惊愕的表情， 威眨眨眼睛，狡黠的一笑: "毕竟,我们要首先搞清楚我们在S丨e丨x上合不合拍, 如果我们在S丨e丨x上不合拍, 那任何进一步的关系都可以免谈了, 不是吗?!"
　　景燃看着他， 突然有一种想要打人的冲动. 不觉就向威的方向冲去。 威抓住了景燃双臂， 把他拉向自己，嘴唇凑了上去, 吻住了他的嘴唇。。。
　　
　　结果，那天他们发现他们之间在S丨e丨x是否合拍上没有任何问题。
　　威事后对景燃说：“你现在知道你错过了什么了吧？！”
　　景燃不想让他得意：“错过了什么？我发现我什么都没错过。 ”
　　“是吗？ 那一定是我不够努力，我们再来。"
　　“放开我!"
　　
　　第二天醒来，景燃想，如果我会写歌的话，一定写一首歌给他们间的S丨e丨x。虽然景燃不想让他知道, 景燃不得不承认,威确实是一个很好的S丨e丨x partner.
　　景燃和威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非正式同居的日子，他们读书之余, 夏天开车四处旅行, 冬天上山滑雪, 相处的很愉快. 但景燃从来不愿去想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也从来不愿想他们的未来. 潜意识中,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信心. 在他想来, 如果他和袁之间的感情都可以消失的话, 没有什么是可以长久的.
　　三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期间, Jonathan找到了他的 true calling, 彻底放弃了法律. 转读了人类学. 并声称,他下一个目标是找寻他的 true love 了. 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 威毕业了,景燃说你不必留在这里, 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工作, 威没理他. 留在学校做起了博士后. 景燃与曼达做的课题也进展的很顺利, 他们一起发表了一系列的论文, 到第三年末, 已是终身教授的曼达要用他的教授休假年去英国的一间研究机构做一年研究, 景燃的论文也做完了, 刚好可以毕业了.
　　
　　6. 毕业后的日子

　　景燃在东部的一个大都市找到了一份他喜欢工作. 他也喜欢这个城市, 让他想起了北京.
　　他告诉威他要离开了. 威说:"我们一起走吧."
　　景燃说: "我不确定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想我们最好分开一段时间, 想想清楚. 如果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我们最终还是会在一起."
　　"Bulls丨h丨i丨t! 有时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是怎么长的！ 我很清楚我们是什么关系. 不会让你轻易逃脱的. 我从来都不认为我们仅仅是一种意义上的partner."
　　这是他们第一次认真谈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最终景燃在威的坚持下放弃了. 他们一起搬到了景燃工作的城市. 以后的一切都像他们计划的那样,威去了一间大学教书,景燃换了几间公司, 积累经验后, 他们开了自己的软件顾问公司, 做风险投资的软件系统。 公司发展的很顺利. 他们的关系也很稳定. 袁变成了只是偶尔才在他的梦里出现的一个遥远的回忆 - 直到他在北京再次遇到袁。
　　再次遇到袁之前, 他都以为日子就可以永远这样过下去了,与袁的重逢, 唤醒了他封存的记忆和痛苦. 使他明白袁对于他是"不思量,自难忘"的, 像北京这座城市与他. 以后发生的一切都是身不由主. 现在他意识到那是早就应该发生在他们间的分手过程, 只是延迟到了今天而已.
　　虽然过程是不堪的, 但却是必要的. 逼他把头从沙里抬起, 做出选择. 在从北京飞回纽约的途中, 景燃这么想着. 他近来常常飞这趟航线, 只有这次有强烈的归心似箭的感觉. 过海关时, 和蔼的黑人过境官对他笑着说:" Welcome home!" 他心头一暖, 回家! 是呀, 我是在回家. 从今以后, 威在那里, 那里就是家了.
　　
　　7. Welcome home

　　“Welcome home！” 景燃回来的当晚，***过后，威看着景燃也这么说。
　　景燃回望着他，知道威感觉到了他这次回来的不同.
　　“对不起！”
　　“没关系，sweetheart, 重要的是你找到了回家的路, 你回来了, 不是吗？！”
　　"想听听最近都发生了什么吗？“
　　“如果你想说的话。“
　　景燃于是讲了他这段时间去北京时发生的一切，讲了袁，阎， 和龙语。
　　威一直默默的听，等他讲完， 许久没有答话。
　　景燃开始不安起来。
　　"你生气了吗？”
　　“生气？ 没有。 我在感叹袁和他的朋友运气有多不好。没人比我更知道你别扭起来有多可怕，破坏性有多强的了！”
　　景燃瞪了他一眼。
　　威回瞪着他，补充道：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他一定不比我少知道你。 下次去北京一定要提醒我去找他切磋一下经验。”
　　“F* you!"
　　威用力拉住他，让景燃看着他，认真的说：”让我重新回答你。 我一点都没有生气。 我知道他曾经对你有多重要。很高兴你终于把这一切想清楚了。 我知道因为这件事，你一直拒绝让你的生活，也是我们的生活前行，我很感激在我没有出现前， 他伴随着你, 度过了你的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段年华， 他会永远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就像无论将来如何，我也会永远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一样。 你们分开是因为时间和环境，并不是因为你们彼此不再相爱在先。 你们那时太年轻，还不知道环境是可以改变一切的。”
　　景燃想着威的话，确实，他那时好天真，以为他们会永远等着彼此.
　　“不管怎么说, 当年是我离开他, 这一切才发生的.”
　　“你想过你如果不离开, 你们会是怎么样?”
　　“我想过无数遍. 我小时看过一本写叶永烈的书, 其中一句话印象很深 – 我想知道只要努力, 一个人能走多远. 我是一个骨子里很不安分的人, 特别是当年青春不羁的年令, 如果为了感情,强行放弃我从小的心愿, 我想我一定会不甘, 最终大概我们也不会happy.”
　　“所以不用多想了, 你注定是要来找我的 . 我才是是你感情的destination.” 威换回轻松的语气
　　“别自以为是. 你怎么那么有把握? ”
　　 “因为我了解你, 知道你不但是精神上不安分的人, 而且是偏执狂. “
　　景燃扑了上去, 威抓住他, “ 听我说完嘛. 我恰恰也不是安分的人, 不管你去哪里 - 精神上或身体力行, 我都陪着你, 如果Life is a journey , 我们一起走过. 谁让我们是partners!. “
　　“想不想再一轮S丨e丨x, my partner? “ 景燃堵住了威的嘴唇.
　　
　　8. 期待未来

　　电视镜头开始播放downhill racing. 景燃想到了他们昨晚的对话.
　　威告诉他Jonathan回到纽约了. Jonathan已是很有成就的人类学家, 满世界的乱转.
　　"知道吗, Jonathan找到了他的 true love 了."
　　"哈, 说来听听."景燃听过太多 Jonathan 的 true love 的故事.
　　"一个很有趣的女孩. 也是华裔. 叫 Jennifer. Jennifer 高中毕业时拿到总统奖,想去学人类学, 父母不同意, 于是她去M.I.T.读了电脑, 拿到毕业证书后,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证书送给父母, 对他们说, 你们要的东西我帮你们拿到了. 我现在要去做我想要做的事了. 她想要做的事情仍是人类学. 她和Jonathan是半年前在西藏认识的, 他们要订婚了."
　　"哇, 这次是真的了."
　　"是, 他约我们新年见!"
　　"好哇,好哇!"
　　
　　威看着景燃兴奋的样子, 威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问他有没曾经想过结婚的事.
　　"Never." 景燃很干脆的回答.
　　当他满意的看到威失望的神情后, 才加上了一句:
　　"不过, 如果是为了start a family, 那又另当别论了. "
　　"Start a family? 你也想要孩子吗?"
　　"不是我, 是有人想要孩子. 如果有选择的话, 总不能让孩子来到一个单亲家庭吧."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孩子?" 威果真不让他失望的露出了惊喜的样子.
　　"不看看你近来都去什么网站, 都带回来什么资料. stupid!"
　　威一直都在支持一间残疾儿童机构.
　　"你觉得我们可不可以做好一个孩子的父亲? 愿不愿意领养一个孩子? "
　　没等景燃回答, 威迫不及待的说:” 我们首先得去结婚."
　　景燃看到威兴奋的样子, 心里觉得前所未有的平和. 他知道这次他终于做对了.
　　
　　景燃拨通威的手机, 约好去休息站碰面.
　　休息站里到处都是身着时尚滑雪衣的青少年, 他们使景燃想起了袁的男友龙语. 他还是担心袁, 但是龙语似乎真是很喜欢袁, 这就足够了. 没人能预测未来, 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相爱, 在一起开心. 威在休息站的另一端向他招手. 他们一起向缆车滑去. 站在山顶, 景燃想生活正像这雪道, 你永远不知道什么在前面等着你. 即使是你刚滑过道路, 时间和气候不同, 下次的感觉也会不同.
　　景燃正在出神, 听到威说:"Ready?"
　　"Ready!"
　　还有我们一起要面对的所有挑战.景燃在心里默默的说.
　　
　　晚上, 雪停了下来. 窗外看来格外静谧. 壁炉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 闪着红光. 威正在卧室给Jonathan通话, 计划他们新年在纽约会面的事. 景燃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 想着他和威的回来路上的对话.
　　"你真说了再也不回北京."
　　"说了."
　　"你还真敢乱说. 你是不会自己去瞎搅和了.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回去的."
　　"谁跟你一起回去."
　　"明年圣诞. 怎么样, 我们应该去会会他们."
　　景燃说," 行啊, 你一定能和袁的作家男友说得来, 你们有很多共同爱好."
　　威回道:"作家是要见的. 但我更感兴趣我和袁之间的共同爱好."
　　然后,上下打量了景燃一眼:
　　" 忘了? 我是要去找他交流经验的!"
　　没等他讲完, 雪团就向他迎面掷来...
　　Armstrong 的" It is a Wonderful World" 的 歌声飘来, 景燃感到了前所没有的祥和, 是啊, It is a wonderful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