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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Chapter 03 李默

向下

【上部】Chapter 03 李默 Empty 【上部】Chapter 03 李默

帖子 由 剑走偏锋 2010-05-07, 00:33

  他隔着玻璃和一片模糊的黑暗看着他们。间或,那些茂密的枝桠挡住他的视线。他就那么看着他记忆中那个谦卑柔弱的男孩儿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暴力乖张的男人。他看着他欺凌毫无反抗之力的秦贻,他看着他发泄某种最原始的欲望,而那欲望里夹杂着愤怒、悲伤、阴暗和无能为力的抵死抗争。
  李默现在开始去相信,那朵洁白的莲花确实曾被一双手折断了茎,扫落了清新的绿叶。
  我要钱。
  他他妈是条公狗!
  味道还是那股味道,然而,那个人却变了模样。不仅是外貌,还有那颗心的形状。
  他心目中那个最纯净的男孩形象碎裂成一片一片的残骸,没有声音,却轰然倒塌。这碎片让他触碰到了久违的悲伤。
  悲伤。是的,原来在他心里,还有这种感情的存在。
  他一度以为,他已经忘却了他也像所有庸碌众生一般,持有悲伤,这种毫无必要的情绪。
  然而,就像他母亲说的,无论如何,你也是个人,你要吃喝拉撒,你要呼吸,你有一双眼睛,看到你所看到的世界。
  李默非常不愿意去回忆起那个女人,那个几乎被他记忆所屏蔽的女人,那段在凤凰西街生活的记忆。
  他是在东街那条昏暗的巷子里来到这个世界的。没有手术室里强烈的光照,没有医生护士柔和的微笑。
  那是一个忽然下起大雨的夜,他的母亲挺着肚子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手里拎着的是一只从小饭店打包的盒饭。白天忙碌于缝补衣服,让她在这个时候饥肠辘辘。未曾想,她滑了一跤,伞和那只盒饭都掉到了地上。同时,他也这么爬出了母亲的子丨宫。这场雨也好,忽而来访的肚饿也罢,就连他的降生都是突如其来的。
  他很多次问过母亲,为什么她明知道她没法养活他还执意要生下他。对此,她总是摇摇头说,你不会明白。
  刚刚降生的婴儿很安静,安静的像知道她很疲惫一般,一点儿不给她添麻烦。她想了想,叫他李默好了。
  那一夜,东街格外的冷清,女人用力的叩响了杂货铺的后门,以求得有人能帮助一下他们母子二人。后来,她被杂货铺年近古稀的大爷用一辆平板车拉回了她的家,一间不到15平米的旧平房。与她同行的,还有怀里嗷嗷待哺的那个小婴儿。
  她是靠给人缝补缝补衣服或者帮帮零工过活的。老实说,这些养活她自己都很成问题。李默也多次问过,父亲是谁,为什么不管他们,她还是闭口不谈。
  孩子长到三岁,她开始为他今后的生活发愁。
  这个时候,一个叫凤萍的女人带她和他去了临近码头的凤凰西街。
  他们的生活明显有所改善,他被送去了幼儿园,然而却总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孩子。
  在凤凰西街,他没什么朋友,如同在东街一般,形单影只。他也总被成群的孩子欺负,挨打多了,他就学会了反抗。久而久之,倒是他占便宜他们吃亏。
  李默从来都很安静,从幼儿园回家就自己玩儿或者帮妈妈做一些活儿。后来家里的活儿越来越少了,钱反倒多了起来。李默不明白。
  家里开始出现访客,都是形形色色的男人,水手、酒鬼、脸上带疤的人……他也时常被妈妈塞上几块钱,打发出去。她总是笑笑的对他说:去,出去玩儿会儿吧,最好去买点儿吃的,看看孙大爷。如果他说他不想出去,母亲就会变脸色,最终也会把他撵出去。
  他十一岁那年跟人打架,把那个男孩儿揍得几乎走样。他的眼睛肿着,牙齿脱落,仍在诅咒着李默。与此同时,他说出了一句话:你妈是鸡!
  他很费劲才搞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终于懂了他们的生活因何改善。他开始憎恶他的母亲,更加憎恶出入那个家里的各色男人。只是那个时候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今后,他也将是一个嫖客,这是他特殊的工作所造就的。真是莫大的讽刺。
  某一天,学校临时取消了下午的课,因为台风将至。他背着书包回家,家里有着某种异样的响动。他从那道门缝里看进去,大惊失色。他疯狂的跑离那个家,跑离那座老式楼房。
  自此之后,母亲让他出门,他什么也不问就会离开。他总是默默的徒步走回东街的杂货铺,跟老眼昏花的孙大爷坐在一起看电视。
  那一年的十月十七日令李默终生难忘。十二岁的李默放学回家,刚刚放下书包,门铃就响了。母亲走过他身旁,开了门,进来一个醉醺醺的水手。他一把拥住母亲,而后抬眼皮看了看李默。他戏谑的看着他说:“能不能带他一个,你看他长得多可爱啊。”
  母亲一反常态厉声呵斥李默:“去,出去玩儿,看看孙大爷!”
  男人近乎粗鲁的抓住了李默的手:“我又不是不给钱!三倍,好不好?”
  母亲像发狂一样将李默推出了门外,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抗衡着强壮的男人。李默下楼,掉头往东街走,可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他家老式楼房的五层窗口跌落下一个人。
  他死的很难看,脑袋都摔破了。
  李默注视了他一会儿,就听到周围聚拢了很多人,他们有人尖叫,有人惊呼。
  然而,他像猛然明白了什么,飞身跑向楼道。
  他使劲儿的叩门,只见母亲惊慌失措的出来。她抓了一叠钱塞给了李默:“去孙大爷家,妈妈过几天回来接你。一会儿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不知道我往哪个方向去了,好吗?”
  她嘱咐着他,又把那叠钱往他的口袋深处塞了塞。
  后来,警察们在渡口抓住了她。后来的后来,李默住进了孙大爷家。
  孙大爷总是感慨连连:她怎么没跑掉呢,怎么没呢。作孽啊,作孽。
  李默实际上知道答案,是他对他们说:她往码头去了。
  李默十三岁,孙大爷撒手人寰。他无处可去了,就在街头讨生活。
  那当然不是体面的生活,像条野狗。
  直到,川哥的出现。他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用丝质的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他说:“你小子很能打嘛,跟我吧。”
  流氓的生活没什么不好。有吃喝,有兄弟,有义气。李默丝毫不在乎做个流氓,那总比妓丨女高尚。他在川哥身边混了不到两年,那却是令他真正可以感受到温暖的两年,他们每一个都待他像真正的兄弟。其间,他探望过一次母亲,那监狱很遥远,小虎陪他去的。李默想不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她面色惨白,精神很差,但看见他两眼就有了光泽。他们没有说上多久母亲就被狱警押解走了。之后,李默的母亲在她三十九岁那年,因败血症过世。
  世事难料。那之后不出半年,川哥在一次帮派风云中被枪杀了,同时小虎、大老粗、细仔无一幸免。
  子弹也问候了李默。他苦撑着上了一辆的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扔在了一处陌生的街道上。他想,其间他肯定昏过去了。
  雪很大,覆盖了整个世界。血很热,融化着白皑皑的雪花。
  红色与白色纠葛在一起,李默越来越冷。手里握着的枪没了温度,一如他的体温,直线下降。
  他想,他也要死了。但他并不在意。他的悲伤,也并不是来自于他的行将死去。他的悲伤,为川哥,为他那些小兄弟们。
  川哥总对他说:一报一报,躲不过。就在他临死,他还在对他说:默儿啊,一报一报。你还小,能活下去,就再从头来过。
  他唯一感受过的那点温暖,也随着他们的死去消散了。
  真冷啊。他想。
  “喂,你怎么了?”忽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李默睁开眼,看见了个六七岁的孩子,或者四五岁?
  “走开。”李默握紧了手中的枪。他不害怕他吗?
  “你好冰……”小男孩儿非但不走开,反而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走开!”
  “白雪开了红花。”他一边抚摸他冰凉的额头,一边注视着被血液染红的雪。
  李默没劲儿再说话了,他知道,他终于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鼻息里,充斥了某种味道,是那个小男孩儿的味道。
  他会不会就是冥河的摆渡人呢?
  然而,李默没死。当然,没死。
  他再度看到这个世界,惊异于这世界居然变了模样——宽敞明亮的房间,高档体面的家私,甚至,有穿着整齐的佣人伫立在一旁。而他,这条野狗,此刻正躺在一张舒适华丽的床上,身边是个天真笑着的男孩儿,还有一位衣着考究的男人。
  “爸爸,爸爸,他醒了,醒了!”
  “嗯,晓辉乖。别太大声,会让他不舒服。你,带小少爷去院子里透透气。”
  衣着考究的男人在一旁的安乐椅里坐下,低沉的声音钻进了李默的耳膜:“两派中,你是哪一派的?”
  他扔给了他一份报纸。李默打开,社会新闻部分刊登了川哥的死。
  “我老大死了。”李默指着川哥,如实回答。
  “以后想怎么办呢?”男人温和的问。
  “报仇。”李默动了动嘴角。
  他在那个家里生活了几个月,晓辉总是令他很愉快。天真又善良的笑,毫无戒备心的言语。之后,他杀死了川哥的对头,接受了谢志意给他的一些钱,以及,最初的一份工作——在一个政客身边,保护他的安全。那是谢志意为他安排的。他说,既然你无意留下,今后总要有份本事活命。
  始终,在李默的脑海中,谢志意威严却兼备慈祥。他对他的这份仁厚之心,令他毕生难忘。
  从此,他的生活有了新的走向。
  然而,他却总是记起谢晓辉,记起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味道,记起他的童言无忌,记起他抱着个小画板,在美丽的庭院里专心画画。记起,威严并仁厚的谢志意。
  后来李默陆续知道,谢志意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这座城市许多的犯罪与他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他当初靠着一份黑暗背景白手起家,然而现今,他却是一副上流社会精英的做派。这就是他与川哥的截然不同之处。这场浮华世界的游戏里,他是赢家。
  再次见到谢晓辉,是多年之后。谢志意心爱的独子谢晓辉被谢志意的对手之一绑架了。他们不要钱,也不介意撕票,他们就想看到那个威严的男人惊慌失措,他们想取他的性命而不是对他们来说他无关轻重的儿子。
  枪林弹雨,他在谢志意的授意下救出了谢晓辉。他做的远不够好,因为他毕竟还年轻,他险些让谢晓辉在最后关头丢了性命。所幸,吉人自有天相。
  但无论如何,谢志意仍旧很感谢李默。他给了他一大笔钱。
  往后,李默再也没有见过晓辉。他接手一单单的买卖,越来越娴熟,越来越顶尖,越来越受到信任。他从未远离杀戮,不过是换种方向参与其中而已。每每,疲惫的时候,他就会想到那个单纯的男孩儿,去坚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美好的事物。
  后来的后来,谢晓辉毫无征兆的离家出走了。谢志意大受打击,无论怎样他再也没有找到过他唯一的爱子。
  其后,李默也接受过几次谢志意的委托。他陪在那个男人身边,总能从他身上读出孤独的味道。
  他开始流连于画展,总觉得也许从这里可以再找到谢晓辉的身影。是的,他有些迷恋他,迷恋他那股独特的味道,迷恋他干净的身世,迷恋他纯净的灵魂。那渐渐的,成为了他的某种信念。他想,晓辉一定还在这个世界上,过着某种清淡但令他满意的生活。
  他与谢志意最后一次会面,是谢志意辞世前半年左右。他对他说:李默,我大概不行了。我知道。因此,有件事,我需要拜托给你。我死后,如果晓辉回来,在他身边,保护好他。我只能信任你。
  李默问:你怎么知道他会回来?
  谢志意的嘴角挂上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我不知道,我只是期盼。
  这场会面结束,李默与谢志意签订了一份合同,他将成为他财产的见证人。他被授意确认是否将遗产交给谢晓辉。他说,我知道你会知道,回来的人,是不是晓辉。一切,都拜托给你了。
  李默看着谢志意,看着时间留给他的痕迹,看着这个强势的男人最终也不得不屈服于强劲的病魔之手。在命运面前,人人都是无力的。在死亡跟前,无论你是谁,机会均平等。
  李默收回了思绪,谢晓辉早已拖着秦贻走回了主屋。
  他无法平静,平静的去承认,曾给他生存火种的男人,真的亲手折断了他一生最美好的一份希望。
  他他妈是条公狗!
  怎么会呢?李默不是没亲眼看到过,谢志意是多么疼爱他的独子,李默也不是没亲身感受过,谢志意失去晓辉是怎般的孤寂与疯狂。他们,曾是他心中最完美的一对父子形象。
  然而,血淋淋的事实正在告诉他:不是的。
  首先,如果他们真的美好,谢晓辉为什么要于多年前不辞而别?又为什么自此之后变成了现在这副可憎的模样?
  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你这保镖怎么干的,哪儿逍遥去了。”
  李默回到主屋的时候,谢晓辉正在餐厅用膳。女仆们见他进来,赶忙替他拉开椅子,要去准备他的那一份。
  “别忙了,我不想吃东西。”李默示意她们别去沾手。
  “你这是怎么了?”谢晓辉放下了汤匙。
  “吃你的东西。”李默点燃了他的薄荷烟。
  谢晓辉不悦,但并不发作,他挥了挥手,示意佣人们退下。等到最后一个胖乎乎的女仆要关门,他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说:“对了,上楼收盘子的时候,看看秦贻怎么样。”
  “是。知道了。”
  大门被关上,偌大的餐厅只剩下谢晓辉与李默二人。
  “烟给我一支。”谢晓辉并不看向李默。
  李默把烟盒沿着长餐桌滑过去,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你别告诉我你还有严格的道德教条。再说了,我又没怎么样他。”
  “晓辉。”
  “嗯?”谢晓辉点燃了烟。收起打火机,他发现李默正直视着他。
  “这些年,你都……怎样去生活?”
  谢晓辉愣了愣,“你干嘛这么一幅神态?好像挺关心我似的。假不假?你该算典型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主儿吧,许叔叔到底给了你多少钱?我一直挺好奇这个。”
  李默不应声。
  “说话啊,顶尖高手。”
  “你记得以前咱们见过吗?”
  “托你的福,死不了活着受罪。以前是,现在亦然。”
  “不,我不是说那次。”
  谢晓辉紧了一下眉头,似乎是在回忆与思考,但颇为费力。
  “不记得也不奇怪,那时候……你是五岁?六岁?还是……四岁?”
  谢晓辉继续吃东西,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那时候见你,你也就这么高。”李默伸手比划了一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李默本涌到嘴边儿的话在谢晓辉冷漠的态度之下都咽了回去。诚如他所说的,他的责任,仅限于保证他活着。你想对他说什么呢?或者说你想通过说教改变什么呢?你又有什么立场去对他说教?你对自己说过,你远远的看着他就很好了,他仅仅是某一种寄托。而已。现在,这份希翼中的寄托塌陷,你能阻止什么?
  “想说我很过分是吧?”谢晓辉完全没了胃口。不仅仅是由于李默这副态度,更由于自己心底里还没有被完全放下的那丝道德感。虽然在进这个家门儿前,他就对自己说了,走进来,不能带入的东西其中之一就是道德。它没用又空洞,且,一定会害死自己。
  李默碾灭了烟蒂,起身要离开。
  “这个家里没人可以去评说我,他们不配。哪一个都比我更要龌龊更要肮脏。你,也不配。觉得自己很伟大是吗?从阎王爷手底下抢人很了不起是吗?呵。别以为你多高尚。你跟那些杀戮之徒没有区别,不过是披上一层伪善的外衣!”
  李默本停下的脚步又迈开了,在谢晓辉说完之后。
  他头也不回,说:“那又如何?”
  “陈述一下而已,提醒你,你是干什么的,不关你的事,别瞎操心。”
  “我知道我是干嘛的,每一秒都不会忘记。即使一秒,也会让我丢了性命。我还不急着去见阎王。”李默开了门,“谢晓辉,愣装出来的强硬也掩盖不了本质上的脆弱。再免费送你一句话:‘深陷十八层地狱一点儿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该来这儿的人胡乱来报道。’玩儿火尿床,长大了再玩儿吧。”
  李默从外面带上了门。他现在一眼也不想看到谢晓辉,但他还不能离开。他从不会是一个忘了工作是什么的人。
  天使没了翅膀和光环,顶多回不到极乐世界。然而,当他再一脚踏入黑暗,那么,前途不可预知。且,多半是毁灭。
  
  谢晓辉是十几分钟后从餐厅出来的,在女佣原封不动的端回秦贻的晚餐之后。他开门,看到李默还在那里,撇了撇嘴。
  之后,他往大堂走,他便跟在他身后。
  谢晓辉径直上了三楼,李默就跟着。来到秦贻房门前,他回头看向他问:“我是否能单独进去?还是说你也要跟着?”
  “你说呢?”
  谢晓辉耸耸肩,推门。门从内侧上锁了。于是他敲门。但门内无人应答。
  “你是站都站不起来吗?”谢晓辉死拍了一下门,“起来开门!还是我让佣人来开门?”
  仍旧无人应声。
  秦贻当然拗不过谢晓辉,他可以不去理他,然而总会有人替他打开门。
  谢晓辉进去,李默也跟了进去。
  那男孩儿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他病怏怏的趴在床上,李默只需看一眼,就知道那不是装的。他的脸色很差,本白皙的脸颊透出一股灰暗。
  然而李默还是谨慎的看了看这间屋子。满屋都是书,除了书架和一张书桌,就剩下床、衣柜等。他挨个翻了几本,去确定里面不会藏有凶器一类的东西。
  在罢休之前,秦贻声音低哑的开了口:“我不会有你认为我可能持有的东西,没人允许我持有。我也不会拧断他的脖子,能的话,早在此前就发生了。”
  李默不看向秦贻,也并不停下手里的动作。
  “如果你是出于好奇的话,可以走到第三排书架那里,上数第五行,中间,抽掉那本书。”
  李默没动。
  “我又不想杀你。你怕有暗器?还是发生大爆炸?”
  谢晓辉走了过去,掰开了李默钳住他的手腕,伸手抽出了那本厚实的书籍。
  书架向后倒退,而后自动向右移动,露出一道暗门。
  谢晓辉想也没想就按下了门把手。
  那间密室黑洞洞的,像怪物的一张嘴,这令谢晓辉在一瞬间产生了恐惧情绪。然而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按下了电灯的开关。日光灯闪了几下亮起,那房间曝露于灯光之下,在一霎那令他联想到刑具室。
  想吐。
  面对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道具,以及头脑中不可避免的联想。
  李默看到秦贻的嘴角动了动,他在笑,虽然只有一瞬间。
  谢晓辉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才死死的带上了那扇门。他走出来,怒不可遏的看向秦贻。
  “你可以到最右边的书架处,最下面一排,用脚踩一下,自然它们就合上了。”
  “你确定你还有话跟他讲?”李默看向谢晓辉。
  “再没有比现在更确定过。”
  李默看到了谢晓辉嘴角挂上一丝冷笑。他调转视线又看了看秦贻。他实在想不出这个男孩儿有什么道理再去激怒谢晓辉。
  从外面带上门,李默点燃了一支烟,头皮发麻。
  他有些难以想象,谢晓辉会在愤怒之下做出什么。他会杀了他么?那也许恰如秦贻所愿?也只有这个道理,他去激怒他吧。
  “你很喜欢画画?”
  “嗯。”
  “画的很好。”
  “老师也是这么说的。现在只是炭笔画,不久我就可以学习色彩了!”
  那天室外仍旧很冷,然而谢晓辉的脸红扑扑的,那个腼腆的男孩子笑得很灿烂。他一笔一笔的勾勒着庭院的轮廓。萧条的景象充满画纸,惟妙惟肖。他就蹲在他的身边。他不再说话,他也不再开口。那种安静与祥和,令人身心放松。
  “我以后想当画家。”良久,他羞涩的开口。
  “一定可以的。”
  李默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它们就是要固执的退回到若干年前,唤起他记忆里曾经的美好。
  那扇厚重的木门许久才打开。谢晓辉的手关节上血迹斑斑。李默看进房间里,所幸,秦贻至少没死。他的脸被谢晓辉揍得几乎走形,浅色的床单乱糟糟的,那上面有他鲜红的血迹。
  很奇怪,那么一个纤细的男孩儿,被拳头问候成这样,居然吭都不吭一声。他只是蜷缩在那里,像一只没感觉的濒死动物。
  “你干嘛要那么揍他?”李默已经看不到谢晓辉骨子里的暴虐,他此刻平静无痕。
  “因为我想。”谢晓辉冷冷的回答。
  
  
  谢晓辉一整夜都没有睡好。他上床就很晚,在窗边抽了很多支烟。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就是自己一个人静默着,不知是在思考什么,抑或是无意义的出神。
  一点多他上了床,关了灯,李默看着他躺下,而后是接连翻身的声音。
  你很难界定他究竟是几点才进入的浅眠,李默只知道他大概三点左右开始呓语。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然而他就是那么混沌的说着。
  李默起身来到谢晓辉的床边,开了床头灯。他看见谢晓辉脸部的肌肉组织扭曲着,呼吸紊乱而急促,汗整个沁透了他丝质的睡衣。
  他拉过一张安乐椅,在谢晓辉的床边坐下。他无力为他的梦魇做些什么,然而他又不能装作未曾发觉一般转身离开。
  谢晓辉还在乌里乌涂的说着,甚至,眼角溢出了泪水。这让李默非常不安。他抽出纸巾,给他擦拭着眼角,再给他抹去额头上、脖颈上细密的汗珠。
  然而这并不能令谢晓辉有所缓解。他只安静了大概一刻钟吧,情况就更糟糕了。他的身体开始痉挛,似是要摆脱梦魇醒过来却被牢牢抓住不能逃脱。
  终于,破晓时分,谢晓辉惊醒了。他坐起来的很突然,眼睛瞪得死大死大的。
  谢晓辉是几分钟后才发现李默坐在他身旁的。他看上去恍恍惚惚,并没有完全脱离那场噩梦。
  “晓辉?”
  李默伸手想试着去触碰谢晓辉,却未曾料到谢晓辉的额头抵住了他的肩膀。他濡湿的身体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就在他的耳旁。完全的措手不及,那股味道就笼罩了他。无论李默怎么去压制,心脏频率的猛然变节仍旧令他无奈。
  良久,李默才试探着伸手去胡噜谢晓辉的背,一下、一下,平稳又具有规律性。
  谢晓辉不再喘息的那么急促了,他用力捏着汗湿的额头。
  “做恶梦了,是吧?”
  “嗯,对。”谢晓辉离开了李默,“抱歉,有点儿失态。”他像是为了缓解尴尬,拿过了床头柜上的烟。
  李默够过打火机,给谢晓辉点燃。
  “几点了?”
  “不到五点。”
  谢晓辉吐出一口烟,沉吟了一下才问:“我……”
  “想问我有没有听到你的梦呓?”
  谢晓辉看着李默不置可否。
  “没有。然而我很想知道你梦见了什么,以至于那么害怕。”
  面对李默探询的眼神,谢晓辉闭上了眼,“梦见什么也与你无关,我不会死在梦里。对么?”
  抽完手上的那支烟,谢晓辉下了床。他边走边脱了丝质的睡袍,赤身裸体的进了盥洗室。
  照例,他没有关严那扇门。李默叼着烟从那道缝隙里窥视着站在整体浴室里的谢晓辉。
  他开了花洒,任水浇注在脑顶上。他的双手撑着墙壁,略长的头发贴在他的额头上、脸颊上。他看上去疲惫不堪。
  热气渐渐模糊了谢晓辉的轮廓,李默仍旧注视着他。他看不清他,但他脑海里仍旧存在着他。他的宽肩,他的细腰,他翘挺的臀瓣,以及,埋在草丛里服帖的阴丨茎。
  不对。
  李默忽然感觉到有哪一点不对。
  是的,谢晓辉始终给他某种不协调的感觉。
  究竟是哪儿呢?
  李默不停的想,不停。谢晓辉的裸体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肤。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拉开浴室门的瞬间,衣服被溅湿了,叼着的烟也被水汽所吞噬。
  谢晓辉猛然关了水,他抹了一把脸,接近于愤怒的低吼:“你闯进来干嘛!”
  李默扳过了他的身体,死盯着他的肩膀。
  伤痕。
  他发现自己真是乱了分寸,居然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谢晓辉身上没有他所该有的伤痕。这个男人的回归,让他乱了分寸,令他如此没用。
  谢晓辉看着李默,而后随着他的视线将目光也投在了自己的右肩上。
  “连同手术疤痕一并修复了。前几年还能隐隐看到,这些年基本无恙了。”谢晓辉胡噜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
  李默放开了捏着谢晓辉肩膀的手。
  “你在怀疑我?”谢晓辉微微皱眉。
  李默并不回答。他不认为自己鲁莽了,就像不认为什么疤痕可以清除的如此干净。然而与此同时他又知道自己有几分故意找茬儿的意思。再没人比他更确信他是谢晓辉,他明知道体味是不可复制的,然而……
  是那种奇怪的心理在作祟。他不希望他是谢晓辉。他不是,那么谢晓辉就仍旧是纯净的纯在。他不是,那么他就不会这般的蠢蠢欲动。他越是堕落,就越会令他觉得,他也不是那么遥远的存在,神圣不可侵犯。
  “洗洗吧,都溅湿了。”谢晓辉出来,拿过浴巾擦着他潮湿的皮肤,“放心,我不出去,不离开你视线以内,不离开你超过三十公分。”
  “我倒希望你不是谢晓辉。”李默拿下了枪套。
  “人人都希望我不是,不仅你一个。”
  “呵。”
  李默脱了衣服,谢晓辉始终在他身边,面对他满身的伤痕,李默注意到了谢晓辉表情的略微变化。
  “我从来没觉得你怀疑过我。”谢晓辉从李默的裤兜儿里摸出了他的薄荷烟以及打火机。抽出一支,点燃,他继续说:“是因为关于咱们初次见面的话题吗?”
  李默没有回答,进了浴室。
  “小时候,有那么将近一年吧。你跟我,同在这个屋檐下。”
  李默停住了去拧花洒的手。
  “那时候我还很快乐。之后许多年过去,你救我出来,我根本……没认出你。这就是最美好童年最不靠谱儿的记忆。”
  “你梦见他欺负你了,是么?”这个“他”,李默想,他们是心照不宣的。
  “不是。”谢晓辉弹了弹烟灰,“打个比方,有人端枪站在你面前,告诉你,你马上就会死去,那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知道有人追杀你,而你怎么逃都始终抱着这个信念。你想活下去,然而不知道逃亡生涯要持续到哪一天。”
  李默咳嗽了一声,而后低沉的开口:“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死。不用为这个担心。”
  “不不,不是那么回事儿。”谢晓辉笑了,那笑里有着一丝自嘲,“你不会懂。”
  “哦?”
  “我其实总想,不如我从来没活过,不如,一早就死去。”
  李默拧开了水。他不想听谢晓辉说这种话。
  “你不是我,肯定不会理解。而且,你是个从来都渴望活着的人,你不会明白在你这么渴望把握住生命的时候,有人却想放弃。”
  “你怎么知道我想活?”
  “那一身的伤还不说明问题?你为什么还没死?因为你不让自己死。你就是那么渴望活着。”
  “晓辉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呵呵……”他笑而不答。
  天大亮了。过去的昨天,对他们来说都太过紧张。然而,这新一天的开始,仍旧是危机四伏的。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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