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无痛》

　　（楔子）
　　
　　这是一个盲人影院
　　那边也是个盲人影院
　　银幕上长满了潮湿的耳朵
　　听黑蚁王讲一个故事
　　
　　——周云蓬《盲人影院》
　　
　　太阳快落山了，文曦靠在床头，叼着烟，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
　　“写完了么？”他问。
　　“快了。”我叼着烟答。
　　“忽然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他浅笑。
　　“是山里有座庙么？”我盯着本子头也不抬。
　　“听还是不听？”
　　“讲。”
　　
　　我跟文曦说不上算什么。
　　最早认识的时候，无论我跟他都还没什么思考能力。
　　我总在陆老丨师的办公室看见他。
　　他时常是一副哭的惨兮兮的样儿。
　　我是时常挂着满脸抓伤。
　　文曦长得个子小又像女孩子，所以是班里男同学欺负的不二人选。
　　而我长得高也壮，发生冲突的对象总是五、六年级的大孩子。
　　那一年，我们上小二。
　　那一年，我们总跟陆老丨师的办公室大眼瞪小眼。
　　后来，文曦转学了，我理所当然就忘了他。
　　
　　二十多年后的某天，我惯常的混在聚点儿。工兵拍拍我说，涛子，给你介绍一人。
　　我回头看见了一个可爱时髦的男孩儿。
　　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副时装眼镜，大大的，遮住了他的大眼睛和半张脸。
　　这是小文儿，工兵说。这是涛子，你们认识认识。
　　他伸出手，握上我的，说：你好，我是文曦，K唱片的企划宣传，久仰您大名。
　　他有点事儿想让你帮忙，工兵附在我耳边说，报酬你自己看着要。暧昧的灯光都没他的表情暧昧。
　　
　　那晚我仍旧纠结于我那个甩不开的BF，心情照旧恶劣。
　　文曦请我帮他撰写一篇他们公司也不知道是一什么的新人的乐评。
　　以往我是不会答应的，这得算砸我招牌的事儿。
　　可那晚，我看着文曦清澈的眼睛，同意了。
　　当然，他不是落难王子我也不是如来佛祖。
　　一场交易吧。
　　那是个特别虚幻的夜晚，我跟文曦做爱，很满足。
　　你说不上来跟他胡搞是个什么感觉，可他给你的感觉是，他好像很爱你。
　　他会不断的在你耳边说情话，不断的摸索你最舒服的方式。
　　就好像，他是你多年的情人。
　　虽然一切都是假的，但某时某刻某刹那你会被他所营造的假象吞噬。
　　太阳出来，他就从酒店走了。
　　我三天后发给了他他要的那乐评。
　　他很满意，说，以后还请多照顾。
　　
　　我们时常跟一起苟且。
　　他需要我帮助了就会来找我苟且。
　　一次比一次有默契。
　　后来他成了我最习惯的性伴儿。
　　第四次见面，文曦问，你以前是不是叫XXX。
　　我一愣。我初中就改名字了，因为我妈说我那名字算命先生说了，晦气。
　　我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我总在陆老丨师的办公室看见你，你老跟大孩子打架。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是你。
　　然后，我想起了那个文曦。二年三班的文曦。
　　真是变化太大了。
　　他现在跟我差不多高，虽然还瘦，可骨架结实。
　　
　　“讲啊。”我结束了最后一个字符，催促他。
　　“嗯。讲。”
　　然后文曦将我带入了几个故事中。
　　有些三俗，有些意想不到。

　　让我这罪人
　　嚷到心灰意冷
　　痛苦已喊不出声
　　你背已转身
　　我看到你伤痕
　　才知道我错我有多残忍
　　
　　——吴克群《我有罪》
　　
　　1
　　他跟淳认识很偶然。
　　那年他二十一岁，即将大学毕业，对前途未来毫无概念。
　　他报了一个拉丁舞的班儿，淳也在那里学习。
　　他到现在都想不出来该用什么词汇去形容淳。
　　好像，就是责任感很重。
　　淳比他大四岁，那时候已经在一家公司做展会设计。
　　展会这个东西不靠谱儿，需要让你去哪儿，你就得去。
　　所以在那个班儿上，他看见淳的次数并不多。
　　他们开始说话是因为淳问，我缺课太多了，你跳的好，你给我补补课行么？
　　他点点头说，好啊。
　　反正他时间多的是，正不知道怎么消磨。
　　
　　淳是个很好的大哥哥，每次他给他补课，他都会作为回报请他吃一样别致的菜肴。
　　这些菜来自天南海北的菜系，也许贵也许不贵，但却是一份精心设计过的心意。
　　他总说，文曦，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他就会尝一口，然后告诉他自己的评价。
　　他们渐渐就熟识起来，也会聊很多彼此的生活。
　　认识四个月之后，淳问，文曦，你是GAY么？
　　他皱眉，回，为什么这么问？
　　淳说，我第一次见你就注意到你右耳朵有两个耳钉。
　　他笑笑说，你企图干嘛？
　　淳说，我一早就盯上你了。
　　
　　他们开始的自然而然。
　　一个追一个接受。
　　他是高中时代喜欢上同年级的一个男孩儿继而发现自己的性向的。
　　只可惜，到大家毕业，他也没敢跟那个男孩儿说一句话。
　　他给淳讲过这段往事，淳笑着听，问，那我就是你第一个交往的对象喽？
　　他点点头说，对啊，你要珍惜我。
　　
　　2
　　他毕业之后被学校分配去了一家公司。做低压电器的。
　　他觉得没意思，特别没意思。
　　可是又不知道什么工作才有意思。
　　淳仍旧很忙，有时候在北京有时候在外地。
　　但凡不忙的时候，淳就会约他。
　　或者看电影，或者去泡吧，或者找个特色餐厅吃个饭聊个天。
　　他们第一次做爱是他拿到第一笔工丨资那天。
　　淳说，恭喜成为社会人。
　　
　　他天生好像就是个不安分的人。
　　大学生涯跟他关系不错的一个女生毕业之后自己找了家唱片公司去上班。
　　她混的如鱼得水。
　　第一次大学同学聚会，她是全班收入最高的那个。
　　他问她，你们这个工作都需要什么本事？
　　她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说，能帮我找一个机会么？
　　她笑，真的？你感兴趣？
　　然后他就告别了那家低压电器公司进了M唱片。
　　进去没多久，那女孩儿跳槽了。
　　
　　娱乐圈是个五光十色浮华奢靡的地儿。
　　他一进去，就有些迷失。
　　同事也不是那么好相处，各人都有各人的小九九。
　　他干的很辛苦。
　　淳问，你干嘛要去那么一个地方呢？没白天没黑夜的。
　　他答，我想要很多钱。
　　淳说，我没看出来你是个爱钱的人。
　　他说，在那个环境，一切都是用金钱堆砌的。
　　
　　3
　　他开始不知道太阳在几点升起。
　　因为每次他可以上床休息了，太阳都挂在空中了。
　　他总是混迹于个个夜店，认识各种各样的圈内圈外人。
　　可那时候，他仍旧干干净净。
　　他很爱淳，因为淳是第一个给他温暖的人。
　　
　　第一次跟淳回家，他受到了莫名的冲击。
　　淳的父母年纪都不小了，算是老来得子吧。
　　淳的爸爸跟淳的妈妈打手语。
　　他们热情的接待了儿子的朋友。
　　淳的妈妈说，这是淳第一次带朋友回家。
　　
　　后来，淳送他出来，说，我父母是聋哑人。
　　他叼着烟，不知道说什么，只说了一句，你妈妈会说话啊。
　　淳说，嗯，她是后天的，耳硬化。她可以读你的唇语，然后跟你对话。她只是听不见，但她可以说。三十三岁那年她失去了听觉。
　　他听着，点了点头。
　　淳继续说，三十五岁她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父亲。然后他们就结婚了，有了我。
　　他问，淳，那你有天也会听不见么？
　　淳抬头看了看夜空，繁星璀璨。
　　也许吧，我不知道。但是我会手语也会唇语。我可以说一辈子的话。
　　
　　4
　　他的工丨资已经开始接近五位数了。
　　是淳的一倍。
　　他开始沉迷于那些奢华品牌，信用卡的额度节节攀升。
　　跟淳认识的第三年，淳的生日他们共同庆祝。
　　他给淳买了一对钻石的袖扣。
　　淳那天看着那对袖扣，说，我更喜欢第一年你做的那张卡片。
　　是的，他们现在很少能在一起了。
　　淳忙，他更忙。
　　
　　他说，淳，买个房子吧，然后咱们一起住。
　　淳说，我没那个能力，而且……父母总需要人照顾。
　　他问，那咱们就总这样么？有需要了就开个房间？
　　淳什么也没有回答。
　　那一晚，他很失望。他开始嫌弃淳的经济能力。
　　如果有钱，他们就可以有房子；如果有钱，他们就可以请佣人照顾他父母。
　　可现实是——他们没钱。
　　
　　过了没多久，他在一家GAY吧见到了一个人。
　　那人拍着他的肩膀问，文曦？！
　　吃惊又诧异。
　　那人说，文曦，是我啊，斌子！
　　文曦笑了笑说，噢，是你啊。
　　斌子做汽车生意，很有钱。
　　可他却是以前初中班上最不上进的一个。
　　斌子开始频繁的约他。
　　他给他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就为让他笑笑。
　　
　　与淳分手和他们的开始一样自然而然。
　　是他提出来的。
　　淳问，为什么？
　　他答，跟你在一起没意思了。
　　那晚他们说了很多，淳不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一张一翕的唇。
　　他说，你别这样儿，大家好和好散成么？
　　淳问，是不是因为我没钱？
　　他说，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别这么想。
　　那是他跟淳最后一次吃饭，他们吃的云南菜。
　　菠萝饭那么甜，吃到他嘴里却是苦涩的。
　　他就这么跟他持续了三年多的初恋告别了。
　　为什么呢？
　　也许真的是因为钱吧。
　　
　　我喜欢文曦讲故事的方式，他说自己的时候总用一个‘他’，好像与己无关。

　　我就我就我就去!
　　你骗我来我骗你
　　我就我就我就去!
　　怎么都口不对心
　　我就我就我就去!
　　虚荣假意大骗局
　　忽悠来忽悠去
　　忽悠来忽悠去
　　
　　——花儿《我去！》
　　
　　1
　　他跟斌子其实没想过要开始。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了。也不好说是哪个时刻开始的。
　　是不是真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
　　他不知道，反正糊里糊涂就开始了。
　　他妈妈发现他跟斌子混到一起非常的生气。
　　他妈妈说，那个孩子啊，初中的时候差点儿被开除！留校察看啊，留校察看！怎么到头儿来你跟他混一起称兄道弟？
　　他满不在乎，回，人总会改变，人家现在做汽车生意，大老板一个。
　　他妈妈说，文曦，我告诉你，三岁看老！他这么跟你混一起还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呢！你可别被他骗了！！
　　他苦笑，心想，还能骗什么？不就想上我么？
　　
　　斌子是个相貌平平的人，这么说都是抬举他。
　　一米七刚过的身高，短粗的身材。
　　若不是包裹在一身名牌儿里那真是不堪入目。
　　说话谈吐更是让人头疼。
　　斌子时常带他去兜风，各种北京街道上少见的车。
　　斌子会不停的说话，可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情况总是斌子问，你说是吧？
　　他答，嗯，是。
　　斌子问，文曦，你听见我说什么了么？
　　他回，听见了啊。
　　其实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斌子可以肆无忌惮约到他的理由很简单。
　　他总会拿出让他眼睛一亮的东西。
　　他收到的礼物越来越多，压力也就越来越重。
　　可斌子似乎并不想急着吃了这块肥肉。他就是对他好，特别好。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都会被打动。
　　他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如此利用一个人对自己的好感？
　　殊不知会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乎他了。
　　他想，其实斌子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难看点儿不过是他们之间共同语言少点。自己要的又是什么呢？不就是一个条件阔绰点儿的男的么？斌子还是合格的。
　　
　　2
　　那天在夜店，一个面目姣好的年轻女孩儿拉住了他。
　　她属于那种身材高挑眼睛会说话的。不是模特就是小演员吧？
　　隔壁的同事说，文曦，艳福儿不浅啊。
　　他只是笑。
　　女孩问，可以给我一些时间么？我想跟你说说话。
　　他碾灭了烟跟她走出了夜店。
　　可接下来的发展就出乎他的意料了。
　　女孩儿在路灯下拉低了领口。
　　他看见了无数惨不忍睹的咬痕。
　　她说，你不要继续跟斌子交往了，他不喜欢男的，他不过就图个新鲜。
　　她说，他就是个性变态，他不咬人就没法射精。
　　她说，因为这些伤痕，我没法再做模特了……
　　她说，他就是个畜生，他玩儿腻了我就像扔废纸那样扔掉。
　　她说，你还是明哲保身吧你。
　　他说，你跟说我说这些什么意思？保护我？咱根本不认识吧？你还不是想报复他。
　　她最后说，你会后悔的。
　　
　　那天夜里四点，他给斌子打了电话。
　　斌子在外面应酬刚完，接到他的电话很开心，问，哪儿呢？困么？不困跟我出来。
　　他说，好啊，我正想约你。
　　四点半的时候斌子在糖果外面接走了他。
　　路上，他跟斌子提起了女人。
　　斌子笑笑，说，女人的话永远不要信。
　　他说，她可挺恨你的。
　　斌子说，我就是她的梯子，她踩不顺了就换一张，发现自己爬不上那么高的梯子就想回头找矮梯子。
　　他说，哦，没想到被人占了是吧？
　　斌子笑。
　　他问，你做爱真的咬人？
　　斌子说，是，这个我承认。
　　他问，你想上我么？
　　斌子说，想。
　　他问，那为什么不下手。
　　斌子说，我在等你告诉我你愿意。
　　
　　那天早上他跟斌子回了家。他们做爱了。
　　斌子果然咬人，可是他能感觉到他在刻意压制着。
　　他不太排斥这种行为，挺刺激的，而且他也不需要做模特，随便吧。
　　这是他第二个男人。
　　
　　3
　　斌子对他一直不错，要星星不给月亮。
　　可他还是没过多久就腻味了。
　　他们什么话都说不到一起去。
　　半点儿共同话题都没有。
　　见面就是一个说一个听，一个操一个受。
　　无聊透顶。
　　他升职了，成为企宣总监。
　　他开始忙，他也开始用忙逃避他。
　　斌子当然有感觉他的不对，可他不说。
　　他也就跟他这么耗着，直到身心疲惫。
　　他说，斌子，咱分了吧。
　　斌子问，为什么？
　　他说，我对你没感觉。
　　斌子问，从没有？
　　他说，是。
　　斌子问，那你为什么跟我做爱那么兴奋？
　　他答，假的。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4
　　几个月之后，他的MSN收到了一条验证信息。
　　他想也没想就通过了，觉得也许是哪家公司的同行不知道跟哪家夜店喝大了大家就留了彼此的联系方式。这种事情奇多。
　　可是，他错了。
　　他问，我是文曦，你是哪位？
　　那位回，啊？文曦是谁？
　　他问，那你又是谁？
　　然后他们就聊了起来，那位原本是联系一个客户要发她PP文件，她的MSN只跟他的差了一个字母儿。
　　没想到这真是个误打正着，那位叫做夏的男人是个流行音乐爱好者。
　　自此，他跟夏联系到了一起。
　　
　　网聊了两个月，正好有一个他公司的歌手的演唱会。
　　他快递了门票给夏。
　　他们就跟首体第一次见到了彼此。
　　他第一面见到夏就迷恋上了他。
　　良好的谈吐、仪表堂堂，又是一家大公司的技术主管。
　　还有比这个更完美的男人么？
　　更难得的是夏的风趣幽默、机智灵敏以及……他们对音乐的共同爱好。
　　
　　就这样，大家认识了半年。
　　有天，夏在MSN上说，文曦，我挺当你是哥们儿的，所以，有些事儿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
　　他回，什么事儿？别说的跟世界末日似的。
　　夏说，我……是个同性恋者。
　　他眉毛纠在了一起，他正不知道怎么才能勾他上手呢。
　　他回，你是爱上我了么？
　　夏迟迟没有回复。
　　他下了MSN，拨了他的手机，说，夏，晚上到我公司接我。
　　
　　那是一个疯狂的晚上，他觉得自己又找回了恋爱的感觉。
　　他又开始接触到了那种怦然心动。
　　夏做爱很疯，他操着他，问，你是母狗么。
　　他早已沉沦于性事中，乌里乌涂的答，我是，再操丨我更狠一点儿。
　　反复的纠缠与冲撞，让他无比的满足。
　　那天，他睡在了夏的公寓里。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短信的震动声吵醒的。
　　他睡觉一贯很轻。
　　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没有消息提示。
　　是夏的么？他想。就拿过了夏的手机。
　　果然是他的。
　　他没有偷看别人短信的习惯，可他醒了就很难睡着，夏还在睡梦中，睡得很沉。
　　他无聊，就翻看夏的手机相册。
　　他看到了很多夏——他大笑，他微笑，他沉思。
　　他看的很上瘾。
　　直到……
　　那张照片儿上，有夏，不仅仅有夏，还有他见过的一个女孩儿。
　　那是斌子公司的前台小姐。
　　这张照片就是在斌子公司照的。
　　
　　他推醒了夏，问，你认识斌子？
　　夏还没怎么睡醒，直到看见他手里的手机。
　　你认识他对吧。他抬高了声音。
　　夏笑了笑，点烟，他是我老板。
　　他的心脏都骤停了，你丨他妈设计我！
　　夏吐出一口烟，要不然哪儿来的钱哄她？他说着，拿回了手机。
　　他穿了衣服摔门而去。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几天之后，他发现公司的同事看他的眼光都很怪，就像盯着怪物。
　　去卫生间，他在隔间里听到他们的议论：文曦真够贱的，让人操着还说自己是母狗。
　　对，真丨他妈变态。
　　是不是有根儿鸡丨巴他就舔？
　　哈哈哈哈……
　　他久久都没从隔间里出来。
　　又过了几天，他丢了工作。
　　他质问他的BOSS为什么。
　　BOSS递给了他一个手机，那上面播放的视频不堪入目。
　　BOSS说，所有同事都收到了。
　　他一辈子没这么想死过。
　　
　　文曦讲到这里，又点了颗烟。我正巧有个电话，接了，是主编请示我这期的杂志能不能通过。我说，你看着来，我现在很忙。
　　文曦靠到了我怀里，继续着他的故事。

　　只有我不欠别人
　　对不起我也不让别人欠我
　　我会先讲讲义气
　　被辜负了就这次没关系
　　真的真的
　　如果你不爱我对不起
　　我也不会想缠着你
　　因为我早知道安全感
　　没有人会给你
　　
　　——陈小春《安全感》
　　
　　1
　　他真的臭名远扬了，他不知道日子得怎么过下去。
　　任何一家大的唱片公司都将他拒之门外。
　　在他考虑转行的时刻，以前介绍他入行的女孩儿给他打了电话。
　　她说，文曦，过来帮我。
　　他问，帮什么？
　　她说，我做了一家小型的唱片公司，挖了几个很有潜力的歌手。你帮我，算你入股。
　　他回，你不知道我混成什么操行了？
　　她说，摔了不爬起来的是SB，来不来？姐们儿就问你这一次。
　　他说，有你这句白干也够了。
　　
　　娱乐圈是个大蛋糕，有本事的吃一大块，没本事的分一小杯。
　　只要你肯做，没有你做不成的。
　　那两年累坏了他。
　　他各种手段都会使出来，图的就是一口气，一份信任。
　　他不知道自己跟各种各样各行各业的多少人睡过。
　　就为了一次宣传机会，为了一条发行渠道，为了一场不知道靠谱不靠谱的演唱会赞助。
　　他早已不在乎这个了。
　　
　　谁再跟我提感情谁是王八蛋。
　　这是他的口头禅。
　　一次机会，他认识了唱片发行业一个龙头老大似的人物。
　　他叫棋。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很干练的一个男人。
　　他觉得他跟所有男人都不同。
　　他稳重、果敢，充满着决策性。
　　并且，他对他没有任何歪念头。
　　棋帮他只是单纯的帮，不需要任何回报。
　　棋说，总要给年轻人机会。
　　
　　2
　　关于棋的故事有多个版本。
　　有人说，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两人谈恋爱很多年，可是棋工作忙，女友又是空姐，就被两人这么耽误了下来。该结婚的时候没结，最后就不了了之了。棋连新房都布置好了，女友却嫁做他人。
　　有人说，棋跟XX女歌星谈恋爱，帮她铺了不少路。后来那女的大红大紫了，就不念旧情了，就跟一小白脸儿好上了。
　　有人说，棋跟XXX男明星关系不清不楚，但凡是他发片他就鼎力支持，可是那男的唱歌儿可烂了，完全是演而优则歌。他们好像是有那种关系。
　　有人说……
　　故事的版本不下十个，牵扯了普通人、明星，男男女女不少人。
　　他根本不知道哪些是空穴来风。也许都是。
　　
　　第一次不是在办公室拜访棋，是他们相识后一年。
　　棋请他喝咖啡。在皇冠假日酒店。
　　他清楚的记得棋点了一杯黑咖啡。
　　这是一次半公事化的约见。他们讨论一张新人的唱片发行。
　　他有些拿不准的想请教请教棋。
　　棋很耐心的给他解答了问题。
　　他很受用。
　　这天，他们除了说公事也聊了些别的。
　　后来他们沿着四环开的很慢，就是随意的畅所欲言。
　　棋说，我很欣赏你，现在能干出点儿什么并且愿意干出点儿什么的后辈太少了。
　　他说，您过讲，倒是我很钦佩您，您的经验，您的想法我受用不尽。
　　棋说，你怎么也跟他们似的，就知道吹捧我。
　　他说，难道我该跟你谈论你的各种传闻？
　　棋笑，那你相信哪种？
　　他答，哪个也不信。眼见都不一定为实，耳听那就必然是虚。
　　棋看了看他，饶有兴致的，说，你不像你这个年纪。
　　他回，那你一定没听说过关于我的传闻。
　　棋点了颗烟，回，我听过。
　　
　　3
　　他们成为了朋友，除工作往来之外的朋友。
　　有时间两人就一起坐坐，喝喝酒谈谈天。
　　棋是个淡然的人，他欣赏他的这份淡然。
　　他更加知道这份淡然是从何而来，必然是岁月的历练。
　　他开始感觉自己有些贪恋这个男人。
　　可他不是孩子了，他知道怎么来掩盖自己的这份心思。
　　并且，对于他来说，他再也无力承受任何带着爱字儿的东西。
　　太扎手了。
　　
　　那天，他们又在一起喝酒。
　　棋喝的很多，给他讲了关于自己故事的真实版本。
　　棋有个女朋友，他们不是青梅竹马，他们是在飞机上认识的。
　　她打翻了可乐，洒了他一身。是一位笨手笨脚的空中小姐。
　　那杯被打翻的可乐让他们相识了。
　　那一年棋二十八岁。
　　其实他二十二岁就开始谈恋爱了，对象是个男的。
　　认识她的那天，他是从BF的婚礼上回来。
　　跟那个姑娘到底是怎么开始的，棋的叙述并不清晰。
　　他只知道他们好上了。
　　棋从来对男女性别问题不挑剔，他不过是单纯的喜欢一个人而已。
　　跟这个女孩儿好了六年，分手不是因为该结婚的时候没结，而是……
　　那个男的又开始联系他，他离丨婚了。
　　这该算一场三角恋么？
　　总之，最后的结局就是：三人老死不相往来。
　　
　　那天棋实在是喝的太多了，他只能把他的车开回去，送他回去。
　　他自己也喝得不少，后来收到闯红灯的罚单都莫名其妙。
　　酒精的作用下，俩人就那么纠缠在了一起。
　　他只想递给他一杯水，看他喝了，然后离开。
　　棋却拉住他的手腕，说，陪我吧。
　　他就糊里糊涂又一次塌陷了。
　　
　　4
　　棋是个很男人的男人。
　　是他梦想中的男人。
　　他在年近三十的时刻终于有了一场完美的恋爱。
　　跟棋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莫名的想起淳。
　　他会想，如果是一直跟淳在一起，他的生活会不会最终也能走到这种平稳之中。
　　只可惜，后来淳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每次他受到伤害，总会想起淳的那张脸。温和的脸。
　　
　　他开始把棋的家当成自己的家。
　　他买来各种各样的装饰品，他尽可能的早回家给棋做一顿可口的晚餐。
　　他们时常聊着天听着音乐，或者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
　　他曾天真的以为这就是他感情的终点。
　　就这样，跟一个人一直一直走下去。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日下午，他切了一颗大橙子，装入玻璃碗，插上牙签，端到棋的面前。
　　棋正在看报表，抬头亲吻了一下他。
　　他说，吃橙子。
　　棋就吃了一块。
　　甜么？他问。
　　很甜。但没你甜。棋说。
　　然后他们就忘了那张可恶的报表，跟地毯上激丨情了起来。
　　完事后，棋点了一颗烟给他。
　　他说，真好，有你的日子总是这么惬意。
　　棋说，你可不要太习惯，等哪天我结婚了你怎么办？
　　他只觉得一阵冰冷。
　　他说，你说什么？
　　棋笑，说，我说，我迟早是要结婚的，我们家二位领导催促太多次了。
　　他问，那我怎么办？
　　棋说，分手的时候别哭就好，也再别来找我。就当一场美梦醒了，然后进入现实。
　　
　　他的眼泪是刷拉一下掉下来的。
　　棋搂住他说，别哭，你哭起来不好看。再说又不是我现在就要跟你分手。
　　他说着拿过了衣服，穿上，点了一颗烟说：分手我会哭，但我听你的，只哭这一次。
　　棋坐起来问，你是说现在咱们就分手么？
　　他说，是的，现在。
　　棋说，对不起，我该一早跟你说清楚，这辈子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我已经没有恋爱的能力了。
　　他说，谢谢，你现在告诉我也还不晚。
　　棋说，我是真挺喜欢你的。
　　但那不是爱，对吧？他笑。
　　
　　离开棋的家，他坐了地铁，还是跟新街口下车。
　　那天周日，人不多，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人。
　　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淳！他喊。
　　那人却没有回头。
　　他跑了几步追了上去，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本能。
　　他拉住他，淳就回头了。
　　怎么是你？淳笑。
　　啊，是啊，太巧了。他竟有几分羞涩。
　　吃饭了么？淳问。
　　没呢。他答。
　　一起吧，今天我正好想吃贵州菜，你也喜欢的。
　　好啊。
　　
　　那晚他们吃饭，聊天，就像老朋友，谁也没有提起那段夭折的爱情。
　　分手的时候，淳往南，他往北。
　　他忽然想回头告诉他，我走了这么远，但是永远不能忘记的好像只有你。
　　他喊他。
　　淳却不回头。
　　他就看着他走向了出租车。
　　车子开远了，他忽然记起他们吃饭的时候淳一直盯着他的唇，还不时会问，你说什么？
　　他……
　　是不是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徘徊过多少橱窗
　　住过多少旅馆
　　才会觉得分离也并不冤枉
　　感情是用来浏览
　　还是用来珍藏
　　好让日子天天都过的难忘
　　熬过了多久患难
　　湿了多少眼眶
　　才能知道伤感是爱的遗产
　　
　　——陈奕迅《爱情转移》
　　
　　“为什么给我讲这些故事？”我抚摸着文曦细腻的肌肤，轻声问他。
　　“不知道，忽然就想讲故事。”他说。
　　“是故事还是故逝？”
　　“你在说拗口令么？”
　　我笑，他也笑。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他缠上了我，细腻的亲吻我。
　　“做爱么？”
　　“你今儿一天就耗我这儿了？”
　　“晚上你要出去？”
　　“你在我就不出去了。”
　　“那就做吧。”
　　
　　事毕，我点烟，问，“你为什么第一次见着我就认出我了？”
　　文曦懒洋洋的喝着牛奶，“你救过我。”
　　“嗯？”
　　“小二的时候，我上下学都是我妈接，有天下雨，我妈没来。几个孩子就抓住我往水坑里推。我浑身都是泥，就哭。然后你走过来了，问，谁欺负你了？我就指着那几个孩子的背影，说，是他们。你就追了上去，跟他们打了起来。”
　　“有这事儿？”
　　“怎么没有？第二天咱们就又跟陆老丨师的办公室遇上了。她又在骂你打架，我抱了一摞作业出去，还塞了一颗棒棒糖在你的口袋里。”
　　我忽然就想了起来，想起的是那颗棒棒糖的甜美。
　　我曾认为那是我见义勇为之后老天爷悄悄给我的奖励。
　　“我高中读的79中。”他笑了。
　　我一愣，我也是。
　　
　　文曦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我看着他的睡脸，玩儿了玩儿他的头发。
　　“小文儿，我有BF了。”我轻声低语。
　　“无爱无痛。”他闭着眼睛说。
　　原来，他没睡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