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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G》【Part one-山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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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G》【Part one-山水之间】 Empty 《MR.G》【Part one-山水之间】

帖子 由 剑走偏锋 2010-05-06, 15:42

  
  题记:分离是永恒的伤感么?为了你,放弃你,想念你,祝福你。
  
  1
  
  顾平想不到自己踏入新家的第一件事是吐。摸索着找到卫生间,掀开马桶盖子,吐得肠胃翻转。吐完,他靠着马桶坐下来。阳光正以四十五度角拜访这间宽敞的洗手间,不远处浴缸的金属角折射着灿烂的日光,竟然让他觉得晃眼。
  靠着马桶坐了有那么一会儿,顾平捏了捏额头,从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了那板药。按出两粒,他扔进嘴里,干咽了下去。呕吐之后必须要补服,他没有一次不呕吐,因此开药的时候总是双倍剂量。纵然吃这个药就是虐待自己的胃,但为了换取头不疼并保持头脑清醒,顾平每天都要服用三次。
  “顾平?顾平?”
  隐约间,顾平听见了柳青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在洗手间。”
  脚步声逐步接近,然后,顾平看见门开了,柳青的手搭在门把手上,眼神担忧的看着自己,“又吐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想要扶起顾平,顾平只是轻轻一推,“没事儿,让我靠会儿。”
  柳青放手,俯身看了会儿顾平也坐在了地板上。
  顾平没有再开口,半晌,掏出了烟盒打火机。他点燃一颗烟,递给了身边的柳青。
  柳青接过去,抬眼看着窗外一年中最稚嫩的一片绿色。
  “挺不错的房子,算是惊喜了。”顾平的嗓音很低沉,回荡在空落落的洗手间内,甚至有些回响。
  “你喜欢就好。”柳青吐出一口烟,看着阳光下清晰可见升腾而起的烟雾,淡淡的回答。
  “适合修身养性。”顾平自顾自笑了笑。
  柳青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一颗烟燃尽,柳青起身,说句了“我去收拾行李”就离开了卫生间。
  顾平坐了一会儿也起来了,来到走廊,深褐色的木地板在眼前延伸。其间,几条岔口通往不同的方向,顾平只是随意的走,不经意间竟然绕到了后院。跟前院不同,后院相对植被要少一些,一座池塘占去了绝大部分面积。没有拖鞋,顾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下去院子里,他蹲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墩上乎高乎低的竹筒,水流于其间倾泻而下在池塘里泛起涟漪。
  终于决定下去,顾平的脚隔着袜子沾染到了石子小路的热度。四月底的正午,太阳并不炙热,但还是足以让大地感染热度。
  来到池塘边,顾平看见了游弋于池中的锦鲤,那么悠闲,那么自在。
  伸手去摸,水很清凉,泛起的波光惊扰了池中鱼,它们不安的四下散去。
  抬头看不远处,竹林在风的作用下微微摇曳,风声将沙沙的声音送入顾平的耳膜。
  如此安静优美的庭院让顾平挺意外,在离市区的不远处有这么一处安然之所实属不易。
  在后院消磨了一会儿时间,顾平起身打算折返回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到柳青的,就在转身的空当顾平不知道是神经过敏还是其他什么,他感觉到一股视线。可猛然回头,除了摇曳的竹子却什么都没有。
  “奇怪。”自言自语了一下,顾平跨步回了主屋。
  房子委实有些大,走错了几次之后顾平才来到前院。柳青正在搬东西,tee的前领口一片汗渍。
  “沉吧,一起。”顾平刚想从玄关处下到院落,柳青却给了他一句,“没事儿,我自己来。”
  顾平干笑了一下,“也好,省得拖你后腿。”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柳青有点儿急了。
  顾平撇撇嘴,转身进去了。
  
  生活的杂物平时看起来不多,可真要一股脑儿堆给你也是要命。光画板、画具柳青就搬了好几趟。
  这会儿,实在有些累了,他索性放下手边的箱子,直接躺在了玄关上。
  玄关是从房间里探出来的,这会儿柳青抬头,头顶正是木格子的顶棚。
  树上有不知名的鸟在叫,太阳开始西斜了。
  顾平的臭脾气让柳青烦躁,可他实在不想再跟他起争执,搬家也是为了这个,他只是想他们俩能安安静静的度过一段时光。
  在一起快八年了,可他们留给彼此的时间少之又少。顾平总是忙,酒店的事儿让他半点儿分不得心,柳青虽然不忙,可隔三差五的就出门去写生,里外里算一算,八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大约连半年都算不上。
  谁,都没有想过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新鲜感满满,总不会对彼此厌烦。直到……
  柳青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顾平,就像顾平从不怀疑他会失去柳青。所以,知道诊断结果后,他们都不能接受。
  顾平总说头疼,柳青也不大在意,偶尔会给他捏一捏。顾平倒在办公室的时候,秘书给吓坏了,可谁能想到进了医院才是噩耗的开始?
  那是一颗无法切除的肿瘤,如果要勉强动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五。
  顾平收到了来自死神的邀请。
  在医院的日子里,顾平跟柳青总在吵。顾平发脾气,柳青哄;顾平郁郁寡欢,柳青劝。但人的耐性总会用尽,尤其在面对徒劳无功的时候。顾平疲惫,柳青也疲惫。最后,在得知已经全然没有办法之后,柳青做了一个决定——不如,静静的,两人度过最后的时光。
  于是,柳青选了这所宅院。
  在决定之前,柳青通过中介公司看了几处别墅,没有一家如意。倒是不经意间在网上找到的这家一看就喜欢上了。
  房主不卖,出多少钱他都不卖。甚至,几次柳青过来接待的都是管家,房主他根本不露面。这所房子,只出租。
  这是挺早期的别墅项目,所以地理位置离市区不远,但仍能找到自然的感觉。顾平没法离开市区太远,总有琐碎的事他的秘书要找他确认。
  柳青在看过三次房子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这里。租金不高,也可长期租住。
  是的,柳青选择这里,一是顾平可以安心修养;二是,倘若顾平离开了,柳青可以让自己在这里安静下来。
  疲乏越来越重,柳青有些困了。他不想睡,却起不来。最后,听着鸟儿叫,他看了看树木茂盛的枝桠,闭上了眼睛。
  再醒过来,是被顾平推醒的。天完全黑了下来,顾平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脸,“别睡了,该着凉了。”
  “啊……我居然这么睡着了。”柳青起身,肩关节有些酸疼。
  “起来吧,东西我都搬进去了,简单收拾了一下,放了洗澡水。”
  “你干嘛不一早叫醒我,我来就行了。”
  “只有这段时间,别让我当个病人,行么?”顾平亲了亲柳青的眼睑。
  “呵呵。”柳青笑了笑。
  “晚上想吃什么?”
  并肩进去,顾平关了房门。
  “还没什么想法。”
  “那就去泡泡澡,大画家累坏了吧?”
  “哪儿那么脆弱。”
  一起泡进暖烘烘的浴缸,柳青习惯性的给顾平洗头发。他喜欢抚摸他的头发,软软的、滑滑的,手感不亚于丝绸。
  顾平靠在柳青的胸口,闭着眼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安静,是最好的气氛。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么?”良久,顾平低声问。
  “怎么可能忘了?你傻子一样指着半拉碎盘子问怎么卖。”
  “哈哈哈哈……”
  “你说你怎么会把那个当艺术品?”
  “你不是概括了吗?我是土财主,我懂什么。”
  “可是那是我画廊唉!你就是当新青年实验作品也不该跟画廊问吧?”
  “你后来想过么不是,说我故意跟你套磁。”
  “呵呵……”
  “真是巧,明明你基本不在画廊。”
  “每次咱们关于这个的对话好像不是这句结尾。”柳青冲干净了顾平头上的泡沫。
  顾平勾住了柳青的脖颈,扭头,吻上了那双唇。
  两人从浅浅的唇贴唇到激烈的唇齿碰撞,顾平索性转过了身体,将柳青压在身下,手用力的抚摸那光洁的皮肤。
  “顾平……”柳青费力的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
  顾平捂上了柳青的嘴,“给我,我想要你。”
  柳青感觉到抵在他大腿内侧的灼热,闭上了眼睛。
  分离是永恒的伤感么?
  还是说,孤单是注定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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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剑走偏锋 2010-05-06, 15:44

  五月天气大好,用云淡风轻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柳青用炭笔在纸上勾勒眼前所及的风景,顾平躺在不远处的躺椅上看书。
  间或,有汽车从院前驶过去的声音,零星的还能听见几声狗叫。
  柳青全神贯注,对他来说,再小的风景也是风景。顾平却比较闲散,书看上三两眼就会踅摸一下庭院里的树抑或调整视线去看情人。
  顾平看不够柳青,无论多专注、看多久都觉得看不够。这是从顾平看柳青第一眼开始的。让顾平奇怪的是,柳青并算不上一个美男子,严格来讲五官也没多大特色,可是组合起来,就是舒服,让人看着特别舒服。这大抵也可以归结于气质。顾平从柳青身上看到最多的是不羁。你看到他,体内就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想法——征服他,驯服他。
  在认识柳青之前,顾平有挺多的伴儿,他从没想过跟特定的哪一个定下来,他喜欢跟不同的人相处、调情,今天在飞机上是这一个陪伴,明天在巴西醒来身边又是另外一个人。
  在柳青的画廊,顾平看见柳青就很感兴趣。那半只盘子既是搞错了也是套磁。柳青很容易就上手了,他们第一次做爱,十分钟顾平就让柳青交枪投降。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顾平没有再找过柳青。柳青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也没问津顾平。最后耐不住性子的人反而是顾平,他想不到有什么人可以晒着他。于是,他决定去搞清楚柳青究竟是什么想法。只可惜,柳青摆了他一道——他找不到他。无奈,只得跟画廊前台留言。在此之后又过了很久,柳青态度轻松的打来了电话,平平淡淡的问:怎么?听说你找我?我去写生了,刚回来。那天晚上顾平就猴儿急的跟柳青见面,吃饭、调情、做爱。完事儿,柳青穿了衣服就起来,一边系鞋带一边说:先走了,突然有灵感想完成作品。顾平感觉自己在柳青眼里好像什么都不是。
  人好像都渴望得到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可柳青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顾平,顾平装作简单的问了一句,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柳青就点点头说,好啊。只有一句好啊,再无其他。那时候,他们在酒店的游泳池,柳青刚刚游了几千米,慵懒的躺在躺椅上。顾平觉得没滋没味儿。
  柳青是顾平从没接触过的类型,或者说,是他认为不可能存在的类型,这一点,随着他们交往时间的拉长而日趋明显。柳青从不用他半分钱,柳青也毫无兴趣过问他的生意他的身家资产,柳青不会刻意配合他的步调,柳青半句恭维的话也不会对他说,反而,时常嘲讽上他那么一两句。
  某一天,顾平问柳青,我是你的什么?柳青轻松的回答,男朋友。顾平接着问,你爱我么?柳青笑笑说,先告诉我你爱的定义。顾平问,为什么?柳青答,爱都是自己给自己定义的标准。
  顾平从不会厌烦柳青或者腻味同他交往,柳青不给他这个机会。顾平与所有人交往的方式是:我可以找到你,但你不会找到我。可之于柳青,反了过来。所以,他对他总有新鲜感,总有种求而不得的彷徨。
  柳青不在身边的日子,顾平还是会找别人替代,好像柳青对他仍旧没有约束力,但,其实有,他所约束的不是他的行为而是他的心。这是他们一次争执中柳青对他说的。也或许那不该叫争执,而是顾平单方面的发脾气。理由是——柳青写生回来看见顾平跟一个男人在他们的床上。顾平一瞬间很紧张,柳青却只笑笑带上了门。在画廊找到柳青,柳青的态度仍旧轻松随意,好似什么也未曾发生。可越是看着那张平静的脸,顾平越是激动。他咆哮着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柳青反问,你想听我说什么?顾平还要再说话,柳青却说,这儿是我画廊,私人问题咱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解决?换去的地方是家,那个两位男主人都不怎么常在的家,更具体的地点是卧室,那间其中一位刚被另一位目睹偷情过程的卧室。顾平问,你不在意我跟其他人有跟你同样的关系?柳青叼着烟回答,那不一样。顾平问,哪里不一样?柳青答,本质上不一样。顾平让他少鬼扯,柳青说,你用心跟我交往,用下半身跟他们交往。前者的欢愉可以持续很久,后者,短暂易逝。
  那次之后,顾平再没有找过别人。索然无味,没有兴致。
  柳青爱人的方式很奇怪,可时间越久顾平却越能够理解。对此,柳青说,你懂我因为你是我选的那个人,对的人。
  
  “为什么又在看我?”柳青停下画笔看向顾平。
  “想看,所以看。”顾平笑了笑。
  “是不是该吃药了?”柳青看了看腕表。
  “无所谓,吃跟不吃又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疼与不疼。”
  “你再说这种话就找个护士照顾你吧。”柳青皱眉。
  顾平没再说话,起身回房。
  柳青再次拿起画笔,手却凝固着一笔画不出。
  顾平以前不是这样的。在柳青的记忆中,顾平是个睿智、强势的男人,很有男性魅力。他第一次跟他搭讪的时候,柳青就早已知道他是谁,上流社会中闪耀一份子。他拙劣的搭讪方式倒是出乎柳青的意料,柳青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儿幼稚的像个孩子。也正是因为这个,顾平让柳青觉得有趣。认识的当天,他们就上了床,柳青没有太当真,觉得这也就是顾平泛泛的露水之缘中的一次。甚至,他没有想过他们还能再有什么瓜葛。
  奇怪的是,你越不去争取越想也就是如此,机会就越上门来。顾平似乎找了他很久,再碰面,还是调情、上床,柳青也并不在意,顾平是个好床伴。让柳青惊奇的是,没过多久,顾平居然很正式的问他: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柳青当时刚刚挥洒了多余的体力,愣了愣只想出一句‘好啊’。那一刻说实话他有点儿难以相信,这个最狂放肆意的男人居然想要定下来?而对象,是自己?太不可思议,他如何能驯服这一个男人?
  就这样开始了看似很正式的交往,柳青却有些不安,他总感觉他并不能实实在在的握住顾平,可不安的同时柳青又没有什么办法,于是,随遇而安的个性告诉他,不如,顺其自然。他从不会给顾平任何约束,因为什么约束对于一对同性情人都是苍白无力的。
  柳青知道顾平还是跟其他人有纠葛,不用别人告知光凭他对顾平的了解他就知道他贪图新鲜不可避免。他也是故意跟顾平保持距离的,他不想顾平对他生厌,而同时这段距离又是他保有自我的最恰当距离。柳青热爱绘画,乐于写生,这也是他能占据当今风景第一人的根基。柳青从不为钱创作,他只是享受绘画其间的乐趣,换而言之,他认为这是他存在的意义。也因此,没有人能阻挡他的路,顾平也不行。纵然他如此迷恋这个男人,这男人也永远不会是他生活的全部。可,这一点却在柳青看到那张诊断书的时候被全然推翻。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呢?
  柳青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是这个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失去顾平的时候?他却要失去他了。永远的。不可抗拒的。
  柳青曾亲眼目睹过顾平的不雅行为,也是那一天,他确认了他不会失去顾平。看着那个男人孩子般的手足无措、迁怒、慌张不安,柳青确信,他已经拿到了他的心。
  之后的六年果然没有让他失望,顾平,他一直在他身边。
  太爱了,就怕失去。曾让柳青安心的一切现在被死神推翻。
  柳青最终扔下了画笔,兴致全无的收了画板。
  进屋儿没多久,下雨了。这场过云雨来的毫无征兆,就像顾平脑子里生的肿瘤,突然而至。
  进卧室,顾平正睡着。柳青关了窗,坐到床边,看着安睡的男人。
  他是多么害怕他就这么长梦不醒?
  如果他不醒来,谁会陪他去巴黎看展览?
  如果他不醒来,谁会再给他浪漫的惊喜?
  如果他不醒来,谁会在侧面眼神不挪开的注视他?
  如果他不醒来,寂寞的时候,谁会再是牵挂?
  如果他不醒来……
  他不能承受失去他,可失去一天比一天逼近。
  爱,好像从来不由自己掌握。纵使越过两人之间的困难,再越过社会道德枷锁范畴,最后,也度不过生死一关。
  人终究要死,可你没法自由决定死亡时刻。
  死神发来邀请,从不征求你的同意。
  落泪前,柳青离开了卧室。
  顾平总是不懂,他比他更难以承受。
  为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懂得?
  
  顾平是夜半三更醒过来的,头痛欲裂。他开了床头灯,身旁的柳青睡的很沉。
  蹑手蹑脚的下床,顾平拿了床头柜上的药,关上卧室门才吃。吃下就去了洗手间,果然,半小时不到就吐了。
  吃力的吐,吐到体力殆尽。
  眼泪甚至都涌出了眼眶。
  顾平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很公平,他拥有的太多了,金钱、地位、爱情,所以,他要付出生命。
  这时候看来也许凄凉,可更加映衬出之前生命的辉煌。
  还不够。
  顾平知道一切还不够,他还有那么多事要做,还有那么多牵挂无法放下,可却无力拒绝死亡。
  身后的门咔哒一声响,顾平没有回头。
  “下午告诉你得吃药。”柳青走到洗手池前,接了一杯清水,“还恶心么?漱漱口。”
  “你去睡吧。”顾平的声音有气无力。
  “药给你拿过来了,漱漱口吃了。”
  “去睡,别管我,一会儿就好了。”
  “看你脑门儿上的汗。”柳青洗了条毛巾,蹲了下来,“别动,擦擦。”
  “我让你去睡,听不见啊!”顾平一把推开了柳青。他怎么就一点儿不能感受呢?不知道他最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么?
  柳青重心不太稳,一下跌坐在了地上,“你又闹是吧?”
  “我管的好我自己,我说行就行,我还没有下不来床!”
  “你能不这样么?有意思么?”
  “滚蛋!让我一个人待会儿!”顾平知道柳青急了,知道是自己不知好歹,知道他的脾气可以让柳青愤怒到极点,可他就是要这样。
  “随便你吧。真丨他妈……”柳青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卫生间。他恨这样的顾平。这样歇斯底里、自以为是、脾气暴躁、不分青红皂白的顾平。可他,不能不管他。
  顾平在卫生间待了很久才回卧室,卧室的灯还亮着,柳青靠在床头,叼着烟,见他进来就碾灭了。
  “为什么还没睡?”顾平皱眉。
  “失眠。”柳青笑了笑。
  顾平没再说话,上了床,关了灯。
  真正闹起来就是在这一片黑暗中,柳青关心的问了一句是不是好些了点燃了战火。顾平动手了,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柳青的眼眶上。他不是故意的,黑暗里谁能看见什么?唯有灯亮起,顾平才看见柳青捂着左眼出了卧室。柳青什么也没说,异常的沉默。顾平很想追上去仔细看看柳青,却最终一动没动。
  他们都同意安静的度过最后一段时光,可好象谁都没法安静。
  柳青在卫生间敷眼睛的时候,听到了隐约而来的音乐声。是钢琴,一个个音符特别清脆。琴键的敲击声中柳青好奇是谁在夜半时分弹莫扎特的安魂曲。他推开窗想要仔细听一听,音乐声却停了。
  顾平也听到了那支曲子,昏暗的灯光下,音符一点儿都不真实。不真实的就如同他刚才又跟柳青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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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剑走偏锋 2010-05-06, 15:45

  顾平跟柳青冷战了两天。
  他想对柳青说,咱们分手吧。他认真考虑了两天,下定决心想说出来,这是他能想出的唯一跟柳青只保有幸福回忆的方式。
  可……
  这天夜里,顾平发烧,一身一身的出汗。柳青就那么一直抱着他,顾平翻个身,柳青就随着他翻身。
  顾平看着窗外,感动了,就又下不了决心让柳青离开。
  顾平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他深知感动解决不了问题,可,此时此刻,他如此脆弱,完全招架不住。也或者说,八年的感情,让他招架不住。即便,这是为了他们都好。他怎么也不想,柳青看着他离开。也许曾经想过,可越接近越动摇。
  顾平的头一直枕着柳青的胳膊,一夜一夜啊,柳青没说过一次酸,反而时不时还抽出另一只手给他擦汗,给他捏头。
  最终,顾平把想说的话都吞回去了。他明知道这会变成日后无比之多不想说的废话、牢骚话,会更让柳青记住他的糟而不是他的好,却也无法抑制。
  早上顾平退烧了,柳青起来准备了早饭,看顾平都吃了,才递给他药。
  顾平没有马上吃药,而是提议两人来下棋。
  柳青想了想,还是依了。
  拿出棋盘,棋子码好,围棋开场。
  顾平有很强的好胜心,总是提前布局,然而却鲜少能赢柳青。他想,这个跟他现在感情有点相似。柳青在坚持里让自己懈怠的失去进攻的能力。
  “昨天临睡前,我想跟你说散了。”又输掉一局,顾平沉声说。
  柳青怔了一下,却没有抬头看顾平。
  “现在想一想,人有的时候就是自己和自己较劲,等着时间让对方放手也是个不错的方式,而且相对平和。”
  “可在这些时间中,事情又会变一种模样。”柳青说。
  顾平笑了笑,用手托起了柳青的下巴,“你想告诉我什么?”
  “顾平,我不会离开你。”
  “这可真不像你说的话。”
  “你逼我说的。”
  棋盘被掀翻了,棋子噼里啪啦的掉下了棋盘掉下了床。
  柳青毫无预料顾平会压上他。他想问你要干嘛,可跟顾平对视之后,他无需问也不用问了。
  唇被用力的堵住,那舌头攻城掠地不由推辞。
  顾平的性丨欲一向很强,但生病之后就鲜少再有性行为。搬到这里,倒是频繁了起来。柳青想要拒绝,怕顾平的身体不能承受,可想一想,罢了,最后的时光中,还有什么必须要顾忌的?
  柳青承受着身上男人的重量,抓着他肩膀的手几乎要撕裂他的皮肤。顾平很粗野,柳青也不推搪,任由他蹂躏。直到那东西强硬的干涩的想顶进他的身体,柳青挣开了顾平,骑在了他身上,衣衫不整。顾平又把柳青拽了下来,掰开他的腿打算再次进攻。就像两只困兽,你纠缠我,我纠缠你,直到一个败下阵来。
  输的是柳青,他从不是顾平的对手,至少床上不是。即便是生病的顾平,他也不是个儿。只有他允许,他才能在他身上为所欲为,否则,免谈。
  手被大力的按在床头,几乎要折断,臀也被按着,然后,柳青被贯穿。顾平一下一下用力的顶他,根本不管柳青是不是能承受。野兽般的呻吟与满足凌驾于柳青之上,柳青疼的几乎要昏厥。
  感觉自己大抵要死过去之前,顾平射精了,直接射在了柳青体内。柳青疼的动都不敢动一下,即便那凶器离开身体,那种撕裂的疼还是残存在体内。
  顾平在柳青身上趴了一会儿,而后撑起身体亲了亲柳青的额头。那吻没有结束,也没有逗留,而是一点点的向下,温柔的、有技巧的,以柳青喜欢的方式抚慰他。
  柳青哼了哼,摸着顾平的背,忽然有些悲伤。
  阴丨茎被套丨弄,柳青的不适缓解了一些。顾平索性滑了下去,托着柳青的腰,含住了他那话儿。
  “不用……用手就行。”柳青摸着顾平的头,他不想他太累。
  顾平没有理睬,很用心的伺候柳青。
  “请你跳支舞。”天台的游泳池畔,顾平牵起柳青的手。
  “少来这一套,又不是女人,搞这些干嘛。”柳青甩开了顾平的手。
  “我就没荣幸和你这位绅士共舞么?”
  “床上还可以考虑。”
  “这里。”顾平的手捏了捏柳青那话儿,“稍后满足。现在,咱们都绅士点儿。”
  为什么有这么多回忆呢?
  柳青不明白。
  回忆,让他痛并快乐着。
  他想回到从前,无忧无虑的从前。
  快射精的时候,柳青去推顾平,顾平没有退后,柳青就那么射了出来。
  床单乱糟糟皱折着,两个疲惫的人各有各的心事。
  逃避之前,顾平选择了面对。可面对之后,顾平又开始想要逃避。
  他一点儿都不想失去柳青,可现在,他必然失去柳青。
  那么,究竟是生离呢?还是死别?
  这是一个无从抉择的抉择。
  “顾平。”良久,柳青挪了挪身体起来,摸过了床头的烟,点燃,“以前你问我,我是不是爱你。我反问你什么是爱。”
  “嗯。”顾平仰面躺在床上,早晨的太阳晒在他身上。
  “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
  “什么答案?”
  “关于你爱情的答案。”
  “那你先说说你的。”
  “我的?”
  “嗯,你先说我就说。”
  “单纯的爱情是幼稚的,真正的,建立在亲情,友情之上。”
  顾平笑了笑,“我觉得爱是调剂。可就像一道菜没有调味料,不能吃。没有爱这个调剂生活就枯燥。”
  “很像你会有的想法。”
  “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
  “亲人之间,不会有隔膜也不会有回避更不会有羞耻。”柳青吐出一口烟,把顾平拉到了怀里。
  “呵呵……”
  “别再好强了,我所有的关心甚至婆妈,也是因为……”
  “我不知道,我就是没有办法平静接受,我只是……我还有自尊。”
  “那我的自尊呢?”柳青笑了笑,“咱们处了八年,我性格你知道,我为你放下了多少?”
  顾平侧脸看了看柳青,“明白你意思。睡会儿吧,昨天夜里你好像就没合眼。”
  “把药吃了,然后我睡下。”
  顾平起身,拿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够过药,吃了。
  柳青笑了笑,躺下了。
  “又叼着烟。”顾平拿过了柳青唇边的烟,在烟灰缸里碾灭。
  柳青入睡很快,顾平也有些疲惫,强忍着呕吐的感觉小憩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起来去卫生间吐了一次,不过没吐出什么东西。
  洗漱好去了庭院,仍旧疲惫,昨夜的发烧加上早上的剧烈体力消耗……他在躺椅上躺下,舒展四肢,然后与绿色拥抱。
  隐约的,又是钢琴的声音,让人更加昏昏欲睡。
  醒过来,身上搭了一条毯子,顾平出了汗,起身,望向屋内,看见秘书正跟柳青说着什么。
  头不疼但是昏沉,顾平缓了缓才站起来,然后踱步往屋内去了。
  秘书见到顾平进来,停止了跟柳青的对话。柳青看见顾平,笑笑,“你们谈吧,别太累。”
  与秘书的会谈中,顾平的眼睛始终盯着在前院画画的柳青。他专心致志,只偶尔拨弄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关于遗嘱……”秘书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顾平的专注。
  “什么?”
  “确定是要这么分配么?”
  顾平接过文件看了看,“嗯,确定。但我没走之前,哪一个也不需要提前知道。”
  在顾平眼里,这些数字似乎只是数字,已经没有了实在意义。
  在遗产的规划上,大部分的归属权他给了柳青。活着他不要他一分钱,死了总可以要了吧?剩下的小部分一些留给了长期没什么联系的母亲,一些留给了他的私生子。
  这一个私生子的存在,柳青并不知晓。甚至顾平本人也知晓没几年。
  “另外关于在普罗旺斯的酒店……”
  “今天就到这里吧,有些累了,酒店的事你看着办,有什么不能做决定的找一找秦总。”
  “好,我知道了,您注意休息。”秘书起身,不敢再多做打扰。
  “对了,下次来的时候,带些花。”
  “嗯?”
  “带些花。”
  “明白了。”
  秘书出了主屋,顾平隔窗看见他在跟柳青道别。
  一声再见说起来很容易,因为你知道还有下次见面。那么,在没有下次的时候呢?你会用什么样的表情说这一声再见?
  钢琴声又来了,轻缓的音符流泻出淡淡的哀伤。
  分离是不可抗争的必然,就如同相遇是命定的事情。
  遇到柳青,该是遗憾还是感激?
  顾平想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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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G》【Part one-山水之间】 Empty 4

帖子 由 剑走偏锋 2010-05-06, 15:45

  七月,糟糕的一塌糊涂。
  顾平的肿瘤恶化的一塌糊涂,柳青和顾平的相处更加一塌糊涂。
  安静的庭院从蠢蠢欲动到喧闹不堪。
  出入庭院的人从私人医生到酒店合伙人。林林总总鱼龙混杂。
  柳青撕了第十三张原稿纸,喝下了酒瓶里的最后一滴龙舌兰。
  点上烟,柳青从椅子上起身,先看了看纸屑散落的地板,后看了看歪歪斜斜的画架。他缓缓的蹲下来,顾平的脸一块块的散落在纸屑上。
  柳青已经很久不画人了,写实白描一个人的时代可以追溯到他二十出头的大学时期。柳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自虐。为什么,想画出来记忆中的顾平呢?一个他现在无法胜任的时刻,一幅他并不擅长的绘画。
  “你为什么喜欢画画呢?”
  “那你为什么喜欢做买卖?”
  “生意可以让人睿智。”
  “绘画可以让人开阔。”
  “好像这就是咱们无法了解的对方。”
  “是啊,人终归是个体。”
  每当回忆的画面跃然眼前,柳青就希望顾平已经离开了,这样回忆才显得名正言顺。这样,才不用在回忆之后再去面对。
  烟灰积了很长,柳青来不及将它们纳入烟灰缸它们就自作主张的洒落到了地板上。吹一吹,在日光下它们起起落落。
  这一个月,对柳青来说是最难熬的一个月。是柳青生命中最闷热的一个夏季。他与顾平,不是在做爱就是在争吵,然,现在倒是好了,做爱变少,争吵也变少,因为顾平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月初,他还可以揪着柳青的脖领问为什么有营养师出现在他们的‘家’,月中,顾平还可以把所有的药倒进马桶把吊瓶摔在医生身上。而接近月底的现在,顾平除了躺在床上签署各种各样的文件,就是在睡梦中发虚汗。
  私人医生建议了几次,他希望顾平可以回医院。可顾平不走,他说他不想死在一个出生之地。
  最近更严重的一个问题是,肿瘤开始压迫视神经,顾平除了头疼连视觉都会出现短暂失明。拐杖已经失去了作用,他基本不能下床。
  柳青有时候会想,为什么要死的不是自己,换作自己是不是可以更理智一些?越是坚强的人,面对死亡的时候为什么越是懦弱?
  柳青不懂,怎么也不懂。
  缓缓的起身,睡眠不足让柳青晕眩,窗外的绿色摇摇晃晃,模糊的像他的调色板。
  扶住窗棂,柳青闭了一会儿眼,渐渐的,晕眩才散去。
  庭院看起来还是那么安静,只是,有两个人和一条狗。白色衬衫的是顾平的营养师,另一个矮胖的男人和那条狗柳青从未见过。他们在说什么呢?柳青想。纵然说什么都与他毫无关系,可……柳青有些怀念与人沟通的日子。在柳青眼里,顾平委实成了半个鬼。
  静静的注视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矮胖男人牵着狗走出院子柳青才收回视线。
  不过十分钟,敲门声响起,柳青说了句请进,营养师就进入了房内。
  男人巡视了一会儿房间可并没有开口,柳青只得淡声问:“有什么事么?”
  营养师注视了柳青一会儿,“你的脸色也不好。”
  柳青笑了笑。他不想跟这个男人再有更多的交谈,他不想顾平再次失态。营养师到家里来的第二个礼拜,顾平与柳青大打出手。他说,他在跟这个男人调情。多么荒唐可笑?
  就顾平的问题,两人交谈了一会儿,营养师走后,柳青清理了房间,带上门,去了后院。
  池中的锦鲤似乎也苦夏,并不怎么游动,柳青脱了鞋,赤脚进入池塘。表层的水是热的,随着没入的深度才开始清凉。柳青站在池塘里,水没过了短裤,他并不在意而是抬头看天。
  天空是蔚蓝的,蓝的似乎要将大地吞噬。
  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天,他该是置身于怎样的山中画怎样的风景?
  没有一丝风,竹林本该是静止的,这会儿却沙沙摇曳起来。柳青的视线跟过去,从竹林的底部钻出了一只黑猫。黑猫机警的看着柳青。它不动,柳青也不动。
  两双眼睛对视了一会儿,黑猫又钻了回去。
  它是从哪儿来的呢?
  柳青跨步出了池塘,走近竹林,底部的土壤上竟然有一个洞。
  是隔壁人家养的吗?
  柳青还来不及思考,就听见了一声闷响。望向主屋内,他先看到的是顾平的拐杖,然后,才看见伏在地上的拐杖的主人。
  柳青只是看着,并没有过去。他窥视着顾平缓缓爬起来,然后摸索他的拐杖。
  “我知道你在那儿。”顾平扶着墙起身后,声音不大的说。
  院落太安静了,柳青听的一清二楚。
  “不是看见的,是听见。”顾平说完,朗声笑了笑。
  柳青直起腰,告别那个竹林下土地上莫名其妙的洞,进了主屋,扶着顾平到了后玄关处。
  待顾平安安稳稳的坐下,柳青才也在他身边坐下。
  谁,都不说话。
  柳青看着面前的池塘,顾平看着眼前的黑暗。
  知了一声声叫着,叫声在这沉默中似乎越来越大。
  “你怎么没在画画?”良久,顾平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在画画?”柳青反问。
  “你在画前院,没有画完,又怎么会在后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画完?”
  “我就是知道。”
  柳青笑了。
  顾平的手覆盖住了柳青的手,柳青低头看,那只手还像曾经那样,又大又宽。
  “让我靠一靠。”顾平说着,头伏在了柳青的肩窝处。
  柳青迟疑了一下,胳膊绕到后面环住了顾平的腰。他又瘦了,柳青知道。他一夜一夜的抱着他,可他就是能感觉到他每天的消瘦。
  “柳青……”顾平突然说话让柳青一愣。
  “嗯?”
  “你说我哪一天会死?”
  柳青皱了皱眉头,如果顾平现在能看见,一定能窥见柳青的一脸烦躁。可惜,他看不到。可即便看不到,他还是自顾自的说,“你是不是在皱眉?”
  柳青冷笑了一下,“我以为你看不到。”
  “确实看不到。”
  “你又知道是吧?”
  “或者我这么问,你的耐心哪一天到尽头?”
  柳青一直没有说话,顾平也没有再开口,直到手背被一滴眼泪敲击。
  “为什么哭呢?”顾平伸手去摸柳青的脸。
  “悲伤。”柳青哽咽着说。
  顾平没有再说话,自己摸过了拐杖,艰难的起身,柳青想要帮忙,顾平却摆了摆手,“你去画画吧,我想睡一会儿,头又感觉沉了。”
  柳青凝视着顾平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半晌,穿过主屋去了前院。
  院子里热的让人难以忍受,可柳青还是抬出了画架,将那副画了三分之二的画置于其上。柳青看着,却连画笔都没有动。
  恸哭。
  眼泪根本不受控制。
  顾平在房内全部都看到了,看见池塘的时候正是他起身离开的时刻。他之所以离开,就是不想看见柳青哭。可现在,他看见那个不羁的男人在院子里哭得那么无助。
  为什么不是车祸呢?
  顾平想。
  或者,为什么不是飞机失事呢?
  顾平想。
  为什么,不让他突然的离开?
  是不是那样,柳青反而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他懂,他一直都懂,这样的局面下,更加难以承受的是柳青。
  视线开始模糊了,但顾平知道那不是因为脑瘤压迫的失明,那是咸涩的眼泪作祟。
  顾平真希望自己现在在一幢高楼上,那样他就可以跳下去结束这一切。或者,在海上,跟蓝色融为一体。可,事与愿违,他现在在这座山水之间。
  
  入夜,柳青回了卧房,顾平在床的另一边看起来睡的很沉。
  柳青坐到了床边,摸了摸顾平略微凹陷的脸颊,又摸了摸那心脏跳动的心口。最后,亲了亲顾平的额头,上了床。
  像每一个夜晚一样,柳青抱住了顾平,头蹭着他的腋窝。
  “你知道我有多少舍不得的东西吗?”
  顾平没有睡着是柳青没有预料到的,他怔了怔,嘴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想一想,哪一样事情都没有做完。”
  柳青亲了亲顾平的皮肤,窗外又是钢琴清灵的音色。是卡农,这个调调柳青很确定是卡农。每夜在弹琴的人,是谁呢?
  “可这些我现在都觉得无所谓了,”顾平似乎不需要柳青回应什么,只是悄然自语,“但我还是恐惧,而这些恐惧到最后,每一个都跟你有关。”
  柳青在听,虽然他不想听,这样的话,听了是又要落泪的。
  “我把后来张医生开那个药停了,一吃那个药我好像就要情绪失控。”
  “这怎么成?”柳青想起身却被顾平按住了。
  “听我说完。”顾平拍了拍柳青的肩,“我真的……怎么说,不在乎还能再活多久,只是,我想每一天,无论是一天还是一百天,我呼吸的时候,都是我。”
  柳青咬了咬嘴唇。
  “你为什么让我搬到这里来?好像你我都忽略了,咱们不就是想最后安安静静快快乐乐的吗?我今天跟他们都说过了,没有必要,都不要再来。”
  “你……”
  “就算我明天就死了,也没有关系,我不想……你再受这种煎熬。”
  “你别自以为是!”
  “那你也别再逞强。”
  “顾平……”
  “明天开始,还是我自己照顾自己,不方便了,就你来管我,然后你画画,我还在你身边,清醒呢,我就看着你,不清醒呢,我就睡下。”
  柳青强忍着眼泪,喉结一颤一颤的。
  “柳青,某天我不在了,答应我,想起我的时候,笑笑,别再哭。”
  柳青伸手擦去眼泪,硬是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咱们有那么多……那么快乐的回忆,想起来你就笑一笑,等不常常想起了,就找一个合适的人,试着再开始……”
  柳青深深的吻上了顾平,他绝不再让这张嘴说出什么。绝不。
  顾平被柳青吻得几乎要失去呼吸,然后,柳青用力的压住了他的心口,他说,“顾平,我今年三十八岁了,三十岁开始,我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你陪我度过,我的生活每一天都有你,虽然也许你并不在我身边,可是你在我心里。我不知道……今年的九月,你是不是还在我身边,但我对面的那张椅子上,那个人,那个位置……”
  柳青哭出了声,他再也无法忍耐的哭出了声,“我的爱,只有那么多,它们全部,给了你。”
  这一夜,他跟他都流泪了。两个从不轻易流泪的男人,哭得像两个孩子。那些以往都压在心底的话,一股脑的倒给了对方。他们不再需要距离也不再需要秘密。
  清晨时分,太阳的第一缕光线照进卧房的时候,他的左手缠绕着他的右手,他的呼吸声交织着他的呼吸声,他们刚刚入睡。
  傍晚他们才相继醒来,一个吃了药,另一个喝了一点酒。一个画画,一个半靠在床头注视着那个画家,即便又看不到了,他也那么注视着。
  他说:夕阳的光线最美。
  他说:因为一天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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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剑走偏锋 2010-05-06, 15:45

  夏末初秋,顾平的身体状况有些好转,跟柳青的关系随之也有了改善。不久前他还陪柳青做了一次远足。远倒真说不上太远,但好歹算是离开气氛沉闷的家到大自然里呼吸了一趟。
  那天,阳光很好,野餐过后,两人躺在草地上闲聊。话题与生死无关,与回忆无关,就是一些即时的感受。温热的风扫过脸颊,他笑,他也笑。
  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个顾平最没好感的客人——他的母亲。顾平也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坦然的跟这个脸上刻满岁月痕迹的女人聊了一小会儿。顾平知道这场拜访并非偶然,大抵是母亲拜托过柳青。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顾平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与母亲的不融洽,顾平到现在也想不出一个原因,父亲意外过世后,这个原本丝毫不理睬自己的母亲其实反而关心起他来,只是,童年留下的一些固有印象一生大约也难能消散。
  顾平不是她的亲生子,而是情妇的儿子。这位被称为母亲的女性患有不孕症,并没有子嗣。顾平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初见她的情形。那女人安然坐在庭院里,享受着下午茶时间,见他过来,并未起身,而是仔细的端详了他一会儿。
  这是个并不复杂的故事,没有正房太太刻意荼毒二房太太,没有私生子到家里百般受到奚落,没有遗产继承纠纷。没有,什么都没有。对顾平来说一切很简单——母亲收了钱给了孩子,大太太待自己不远不近,父亲不久后亡故留下的遗产跟债务基本相抵。
  顾平从未让“母亲”失望过,一路走来顺顺当当,也竭尽可能的为其提供了体面的社交生涯。相反的,对于生下她的女人,他们五岁一别再未相见。
  顾平想过很多次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男性作为伴侣,想来想去,大抵,就是对女人的畏惧与不信任吧。两位母亲,一位将他拱手让人,另一位总是礼貌过分透出冰冷。她们都不爱他。哪一个都不爱。
  “就停在这儿吧。”
  顾平说完,柳青将车停下。他首先不知道顾平今天为什么想进城看看,其次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他让他将车停在一所小学校的操场旁。一帮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在操场上踢足球。
  顾平点了一颗烟,悠然的看向窗外,柳青陪他看了一会儿,并不说话。
  “那一个是我儿子。”良久,顾平微微放下了车窗,“那一个。”
  柳青脸色一点儿没有变化,顾平指他就去看。
  两人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下课铃响起,孩子们都聚集到操场中央。
  “走吧,咱们去戏院看看。”
  
  看了戏又在城里用过餐,柳青和顾平才回家。到家十点多了,一起泡了澡回房,顾平躺在柳青的腿上,享受他给他捏头。
  窗外又是若隐若现的钢琴声,不一会儿,外窗台跳上来一只黑猫。黑猫望着窗内的二人,喵喵叫了两声又跳下了窗台。
  是夜,风吹竹林的声音沙沙响,宁静又安详。
  “那孩子……”柳青沉吟了许久才开口。
  “嗯?”
  “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顾平笑了笑。
  “哦。”柳青应和了一声。
  “我今天去,就是想看看他。”
  “嗯。”
  “长得像我么?”
  “挺像的。”
  “他没有见过我,一次都没有。”顾平按住了柳青的手,“累了吧?”
  “还好。”
  “我也是大前年才知道有这么个孩子。”
  “嗯。”
  “你不高兴了?”
  “怎么会。”柳青伸手拿过了烟。
  “你好像从来不过问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想过带他回来么?”柳青没有接话。
  “从未。”
  “为什么?”
  “回来干什么?走一遍我走过的路?”
  “呵呵……”
  “人啊,过简单的日子比较幸福。”
  “你可算是明白了。”柳青微笑。
  “柳青。”
  “嗯?”
  “你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吗?”
  “何以为秘密?”
  “就像……我今天带你看到的这种。”
  柳青点燃了烟,低头看着顾平,“有。”
  顾平抬眼看看柳青,示意他说下去。
  “我学画儿的时候,有一个师姐。很漂亮,很有才华。”
  “嗯。”
  “我迷恋她。”
  “哈哈哈……你还迷恋过女人?”顾平大笑。
  柳青没理睬顾平,继续说:“我总在下课后跟着她,离她一段距离,看得清又看不清。”
  柳青的声音压得很低,顾平感觉他的叙述有着某种画面感。
  “她总穿裙子,一年四季都穿裙子。长的、短的,轻的、厚的,颜色单一的、图案复杂的。”
  “嗯。”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她留在画室画了很久,我也一直没走,她画我也画,夜的潮湿味道都出来了,她才收拾东西离开。她离开几分钟后我也匆匆收拾东西,可出来却看不到她的人。”
  顾平窥见了柳青脸上的凝重。
  “我加快了脚步,一路去寻,然后,到了那条街。我老师画室不远处的那条街是一条特别阴暗的巷子,平时就鲜少有人出没,到了夜里更是小流氓的天下。师姐从不走这条巷子,从不。可是那天,我在巷口看到了她的白色凉鞋。”
  顾平也给自己点上了一颗烟。
  “我也进了那条巷子,巷子的深处是个工厂囤货的旧仓库……然后,我听见了师姐的声音,还有……”
  “你跑了,是么?”
  “没有。”柳青摇了摇头,“我想救她,于是我进去了。”
  顾平屏住了呼吸。
  “里面是一些跟我们年纪相近的小地痞,他们正在……我什么也做不了,并且……他们为了不让我报警……”柳青的声音已经哑的厉害了。
  “他们……对你……”顾平猛地起了身。
  “他们让我参与其中。”柳青自嘲的笑。
  顾平彻底凝固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师姐。也是从那以后,我再不可能跟女人发生性行为。”
  柳青的秘密说完了,烟灰散落了一床。顾平抱过了柳青,轻拍着他的背。
  所谓秘密,委实,不该被第二个人知道。
  只是,他与他之间,再也不需要有秘密。
  他知道。
  
  又是清晨时分两人才陆续睡去,醒来天色已显出暗淡。柳青在院子里终于完成了他对这座院落的勾勒,顾平又在躺椅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柳青凑过去看了看顾平,进了主屋,有些衣服洗了还没晾。
  顾平醒来的时候在一片落日余晖中,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照耀着院落,绿色都晕染上淡淡的红。他起身,来到柳青的画架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作品。
  美。
  美不胜收。
  顾平笑了笑,坐了下来,看进画里,收不回眼神。
  柳青端着洗衣篮出来的时候,正看到顾平在看那幅画,他笑了一下儿:“用不用看那么认真啊?”
  “用,太美了。”
  “恭维。”柳青将一件件的衣服展开,挂上去,有一搭无一搭的和顾平闲聊。
  夕阳西下的黄昏温度恰恰好,柳青的心情也格外好,看着洁白的床单展开,在微风里荡漾,他问:“你说,竹子为什么一年四季长青,取而代之,却不开花?”
  顾平答,“因为它是竹子。”
  柳青问,“候鸟为什么不辞万里也要南飞?”
  顾平答,“那是习性。”
  柳青问,“顾平,再过些日子我过生日,你说,咱们怎么庆祝?”
  顾平答,“以你想要的方式。”
  他微笑,他也微笑。
  我爱你。
  这是他们这段对话的结语。
  后来,他们再没有说话。
  柳青把所有衣服晾完,抬头看了看天,心比云还淡薄。
  再回头,顾平靠在躺椅上,似乎还在侧目看那幅画。他静止在那里,一动不动。
  柳青踱步过去,蹲下来,顾平一脸安详。
  他走了,他知道。
  柳青在顾平身边蹲了好一会儿,他没有哭,很平静。
  一只大狗从前院的院门缝隙钻了进来,紧跟着跑过来那个矮胖的男人,他隔着院门低头抱歉:“对不起,打扰你们了。Piko,过来,过来。”
  柳青笑着摇了摇头,“没,没有打扰。”
  他知道,再没有什么能打扰到他们了。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不长,也不短。现在,他们将它密封在了一个密闭隐私的空间里。不会变质,不会枯竭。
  
  头七,管家上门拜访,身后是个消瘦的男人,柳青注意到他有一双好看的手,适合弹琴的手。他对他说,节哀顺变。柳青却分明从他脸上读到了比他更深的哀伤。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悲剧上演,柳青相信,死亡并不一定是伤感的,它也可以很温暖。就像活着不一定是幸福,百分之八十活着的人能分享到的幸福只有百分之二十。
  这一天过来吊祭的还有隔壁那个矮胖男人,以及隔壁的隔壁一位心理医生。他说,如果有什么想要谈谈的可以找他,柳青摇了摇头,说,谢谢,不用。
  柳青很知足,虽然顾平不在了,可,他的心仍旧能够平静如水。他还会继续他的生活——写生,绘画,旅行,听歌剧。他非常感谢顾平最后的最后,说给他听他最隐私的秘密,也让他说出了他最隐私的秘密,因为从此以后,他和他,都将再没有秘密。他们没有远离彼此,而是,更近了。
  山水之间,柳青不知道自己还会停留多久。但,该出发的时刻,他清楚他一定会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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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爱折磨 2011-07-02, 12:03

看完以后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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