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肆野》【上部】Chapter 01-05

购书就戳我啵 ☜



　　飞机平稳的盘旋在北京上空，IPOD曲目正播到《我的秋天》。离开太久，已经有点儿想不起来这个城市的模样了。歌里唱：『没有人会留意这个城市的秋天』我笑了一下。
　　在我的记忆中，北京的四季，秋天最美。当然，也最短暂。可能不是我们不去留意，而是当我们好不容易注意到它来了的时候，它却迈开步子走了，无声无息的。
　　机长广播宣告我们这一帮空中乘客即将落地，我饶有兴致的去俯瞰这座城市，不错，看得出来北京机场周围是花了大价钱绿化整理过的，不是很多年前那个大垃圾场了。
　　十年前和十年后，一座城市变了，就像我的改变一样。
　　“这边儿，从这边儿登机。”
　　“你去挡记者。”
　　“那边儿，我丨操，安检那边儿也都是记者……”
　　“许唯，快点儿，把帽子戴上。”
　　“墨镜，还有墨镜。”
　　那些嘈杂的声音又一次在脑海里暗涌。似乎，于这一刻，它们提醒我，我是从这座城市落跑的，在那一年的夏天。
　　那天我手执POLA，不知所措，完全想不到，我也会成为被拍摄的那个。很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不习惯去拍摄人像，恐怕与此有关。
　　《Travelers》杂志提出明年的一个特别企划是走遍中国的刹那，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被派来的摄影师会是我。果不其然，真就是。
　　对于北京的后怕，来源于我母亲。
　　提起许枫或者Amanda，我想常看电影的朋友们一定不会觉得陌生，她被冠以的头衔是『闯荡好莱坞最成功的中国女影星』。
　　是的，我妈是个Film Star，所以我连带着倒霉，因为我是她的私生子。
　　我跟我妈的关系很微妙。十岁之前，我没怎么见过她，都是保姆在带。十岁之后，她偶尔会领我去片场。二十迈过，我基本上属于她的专职摄影师。我清楚的记得，十六岁生日那天，她对我说，许唯，你长大了，从今天开始，我们是朋友。呵呵。可她给她这位铁杆朋友的第一份大礼很是特别——逃亡。
　　我对我妈没意见，即便她把我的人生也搅和的七零八落我依然对她没意见。至少，她给了我别人都不可能给的东西，那东西叫生命。
　　我妈前后结了两次婚，都以失败告终。她那些没有登记的浪漫情史我忽略不计，那她也失败了两次。
　　我猜测我妈对于情感的不安定状态一定与我父亲有关，但我不知道我父亲是谁，他是什么样的。就此问过她很多次，却一无所获。她面对我问题的态度只有一个——缄默不语。
　　我妈出自单亲家庭，她跟我姥爷相依为命一直到豆蔻年华。她是跑了的，从家里。因为她有了我。就是这些我还是多方旁敲侧击得知的。
　　我从没见过我姥爷，只是偶然从一本音乐杂志上看过。那张照片，他不笑，很严肃。著名的大提琴演奏家。可我一次没听过他的演奏。
　　这对父女，挺奇怪，在他们后来的生活中，仿佛，彼此是陌生人，从未相逢，从未认识，更别提血缘关系。
　　我承认自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越是隐藏的真相，我越想探究。
　　阔别十年之后的这次回国，除了完成工作，我想，我会花很大的心思去挖掘这个困扰了我所有青春时光的秘密。
　　没办法，因为它让我陷入了一个怪圈——情感障碍。
　　我妈为此推测过很多原因，比如：抑郁症、性冷淡、人格失调等等。
　　我上大学的时候，连医生带心理辅导师见了数人，当其中一个老太太跟我说，暂时停止摄影也许会有好转、摄影造成了我人格孤僻，我对她大喊，“去你妈的，SB。”我说的中文，她听不懂，要不估计她得把我送进疯人院。
　　后来一毕业，我就去了《Travelers》杂志。也许我最终选择了成为风景摄影师的原因很简单——躲开人群。我清楚的知道自己什么问题也没有，我只是有个疑问，关于我的家庭。那让我恐慌。
　　
　　站在机场的第十六通道，我举了个牌子『武晔』。这就好像互联网上素未谋面的朋友期待初次见面一样，特傻。
　　武晔是我姥爷的最后一个得意门生，我联系到他也是偶然。我姥爷去世之后留下了一处老屋，继承人是他。为此，他写信给我妈。很客气的一封信，却被我妈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给武晔回信的是我，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武晔是个男孩儿，我看我妈那么生气，还以为我姥爷到了晚年也赶时髦儿一把，来个老夫少妻。这种错觉持续了五年。而他是男的这一结论的得出就源于我这次的中国之行。
　　确定了行程之后，我给武晔去了一封信，表示我想住在他那里，他答应的很爽快，并在回信中写了他的电话号码。我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是个男人接的，我说，麻烦找下武晔，因为我以为“她”另嫁了，或者是“她”情人。我这边是白天，他那边一定是黑夜，由此我揣测了一下那男人跟武晔的关系。结果……对方说，我就是。
　　他的声音很特别，低沉、冰冷。
　　我没告诉我妈我会去住那座承载着她年少岁月的房子，她也没问。很显然她没空管我，因为临上飞机的时候，她说，她正考虑第三次再婚。
　　嗯，好吧，咱们各得其所，互不干涉。
　　远远的，我看见一个男的冲我走过来了。此时，机场的人流早已散尽。他神色匆匆，看得出来，应该是来接人的。
　　这就是武晔么？
　　我看着那男人，放下了牌子。
　　他跟我想象中的样子相去甚远。不是他细高挑的身材，不是他精致的五官，不是他黑白搭配的穿衣风格，而是……他的光头、他下唇中间的唇钉。实在另类，尤其是在中国，对于一个大提琴演奏师来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学校下午有个短会。”
　　他向我伸出了手，“许唯，对吧？”
　　我握住那只手——纤细修长，但是很冷。
　　
　　上了武晔的车以后，他不开口，我也不开口。他专注于开车，我专注于捕捉这个城市的变化。
　　不断的按下手里SX-70的快门，武晔突然问我，“能拍得好么？晃的厉害。”
　　“无所谓好不好，只是记录某个瞬间。”我随口而答。侧过头去看他，落日的斜晖正以一个优美的弧度洒在他的脸上。
　　“看这儿。”我凑近他，按下了快门。
　　相纸慢慢开始显影，我盯着，直到图像开始清晰。画面上的我跟他都特自然。也许我妈说的没错，我该去拍人像。
　　“我很反感别人拍我。”他瞟了一眼我手里的相片，表情僵硬。
　　“有笔么？”我翻着包，问他。“哦，不用了，这儿呢。”
　　在照片的空白处写下：武晔&许唯10/10，我把照片递给了他。
　　“你是听不懂中国话么？”他皱着很深的眉头瞪我。
　　“喜不喜欢也就这一次。绝版，没底片。”我点烟，继续看窗外。
　　车子开了挺久，然后，拐进了一所大学。减速带很多，车子缓慢前行。道路两旁是一整片一整片的泡桐，零星有几个学生走着、说笑着，很是惬意。
　　“许老师跟这儿教了一辈子的学生。”车停下来，武晔看着我，话里的语气透着压抑的氛围。
　　我下车，打量眼前的老房子，一种厚重感压上了心头。院子不大，但郁郁葱葱的很是朝气蓬勃。院落一角开得最绚烂的一片红花着实吸引了我，它们的花蕊长长的伸出，花形仿佛台风天被吹翻了的伞，也似红色的风车，又似向着秋空祈愿的一双双手。
　　“开下后备箱。”我伸了个懒腰。
　　拿了相机，蹲下，从镜头里看着那片红色，真美，别样的妖娆。
　　“这是什么花儿？”
　　“彼岸花。”
　　我回头看向武晔，他也正叼着烟看我。
　　“彼岸花？真有这种花儿？那是佛教虚构的吧？”我找着角度，上了滤光镜。
　　“又叫曼珠沙华。意思是开在天界的红花。”
　　“听着够瘆人的……”
　　“这种花儿有毒，你别用手碰。”武晔说着，在我身边也蹲了下来。
　　“花语是什么？也得特神圣吧？”
　　“分离、伤心、不吉祥。”
　　“那你种这种花儿多丧啊。”
　　“你姥爷种的。”
　　我默了。
　　
　　屋子挺大的，还铺着老式的木地板，走上去有着咚咚的声音。
　　“这间你住吧，我收拾出来了。”
　　我看着眼前一整面黑色的墙壁，顿感压抑。
　　“干嘛把一面墙漆黑了？”
　　“个人喜好。”武晔答的直白，“你们都不待见这老屋儿，我待见。”
　　“哦。”我机械的点了点头。
　　“他临走的时候……一直说想见你。”
　　“嗯？”停下了翻找行李的手，我僵住了。
　　“许唯，问你个问题。”
　　“问。”
　　“如果可以选择，你是愿意前半生风光无限后半生老景凄凉呢，还是愿意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颐养天年？”
　　“武晔……我想你没理由来指责我。我姥爷的存在，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他过世，也还是由你的信里得知。”
　　“你多心了。”他笑，转身离去。
　　我长出了一口气，头有点儿疼。我患有严重的慢性失眠，怎么治疗都不太见效果，最后终于演变成了偏头疼……
　　一边捏着头一边翻我的药，我感到了某种烦躁。武晔给了我一种很强的压迫感，这令我难受。
　　吃过药，洗了热水澡，我听见武晔好像出去了，门响的动静很大。
　　简单整理了屋子，我趴到了床上。他给我准备的枕头、被子、床单都是白色的，在日光灯下刺目的让我眩晕。
　　我该睡了，时差让我很难受，可却睡不着。拿了本子，想上网，但估计没有网络，正懊恼，却看到了墙角的路由器。
　　那是个心细的男人，我想。
　　浏览了一些网页，我忽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彼岸花。
　　打开GOOGLE，键入“彼岸花”，以下信息出现在了屏幕上：
　　【曼珠沙华 manjusaka。
　　学名石蒜花，中文译名曼珠沙华，亦或称彼岸花。
　　花有种特殊味道，有点像大蒜，昆虫和老鼠之类的不喜欢靠近它，所以常常被种在坟墓边驱逐虫害。
　　她颜色如鲜血，是种灵异气氛很重的花。
　　一般认为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花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彼岸花是开在黄泉之路的花朵，在那里大批大批的开着这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红的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人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路。】
　　我正看得匪夷所思，有人敲门。
　　“Come in。”我依旧趴着，他不是出门了么？
　　“这是你的吧？”
　　我看着武晔手里的胶卷盒，一惊。“啊？”
　　“掉院子里了，刚才倒垃圾的时候看见的。”
　　“谢了。”我爬起来接过。一定是刚才拿相机的时候从包儿里掉出来的。
　　“彼岸花？”我一动，武晔看见了刚才被挡住的屏幕。
　　“嗯……随便查查。”
　　“我能看看这些么？”他指着我堆在床上的相册问。
　　“没问题，可惜都是风景。”我笑，点了烟。
　　他很认真的翻看着我的作品，安静的看。
　　“拍得挺好的。”良久，他说。
　　“必然，拍不好我就失业了。”
　　“你是职业摄影师？”
　　“嗯，算是吧。”
　　“不错。”他点了点头，“你电话里跟我说是过来拍片子的时候，我就估摸到你是专职干这个的。”
　　“你也喜欢摄影？”我没话找话，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困了。这是我很多年没有过的感觉。
　　“不喜欢。”他答的肯定。
　　“不喜欢还看，多闷啊。”
　　“闲着也是闲着。”
　　“哦，那倒也是……”我不停地打着呵欠，有点儿看不清武晔的样子了。他怎么还不走？这是我头脑清醒的最后一瞬间的想法。
　　我就那么睡着了，朦胧间感觉有人在摸我的手，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冷冷的手，却很细腻，掌心被轻轻摩挲，让我睡得更沉了。

　　“不行！爷，我妥了！”一个不留神，唐若已经滚到了我的床上。
　　“起来，你板子还没刻好呢。”我从梯子上俯视他那赖样儿。
　　“许唯，你丫忒狠了，让堂堂一大明星给你当油漆工……”
　　“我认识你那会儿你还不是，承认吧？”我点了烟，靠着梯子，把手里的滚子顺到了地上。我也累死了，腰酸背疼。
　　“得，我不跟你争，先把音乐换了，真……难听。”唐若说着就去拿我的CD包。
　　“妥了？”我笑。
　　“妥了。”他垂头丧气。
　　“第二页，Clash。”
　　“得……我认栽……”
　　“你以为我听着不难受？你那手忒贱，随便抽一张就摸着最难听的。”
　　“废话，一开始听我的不就结了，涂鸦就该配上Hip-Hop！”
　　“我觉得Punk更合适。”
　　“怎么他妈的跟你丫是死党，丧！”唐若换了CD，特不情不愿的又拿起了刻刀。
　　“我也纳闷儿呢。”
　　“掐了吧，赶紧干活儿，你还差半扇儿呢。”
　　我抬头看着我那天花板，郁了。
　　前些日子跟武晔商量了，把地下室腾出来给我当暗房，弄完以后发现黑色的涂料还剩了大半桶，于是就琢磨了一下它的合理利用。思来想去，我不太喜欢我那房间，一面墙是黑色的太压抑，然后我就觉得不如把天花板也弄黑了，连上原来那面弄个星空。
　　这活儿我本来以为应该特简单，结果……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其实唐若真是最倒霉的那个，他好死不死偏这时候给我来电话。
　　这家伙是我高中时候的死党，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这么多年过去后，无数人都想不到，他成了一Pop Star。呵呵。
　　不错。
　　一顿午餐骗来一壮劳力，值了！
　　跟唐若吃饭很开心，每次都开心，虽然，从我离开，这机会不超过十次。席间，我们俩闲聊着，说了说彼此最近的状态。我们是一直保持Mail联系的，不过最后一封是半年前，因为我那时候在苏格兰一乡村，生活状态特原始，没网络。
　　低头看他卖力的干活儿，忽然有感而发：有个老朋友真好……
　　“许唯……”
　　“嗯？”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这次回来还走么？”
　　“走啊。”
　　“待多久？”
　　“最迟明年十一月离开吧。”我继续当我的粉刷匠。小时候那歌儿怎么唱的来着？哦……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去哪儿？”
　　“不知道，看安排了。”
　　“……就打算一直这么飘着？”
　　“谁知道呢，不过飘着不是也挺好么。”
　　“小心落不了地。”
　　“早忘了陆地长什么模样了。”我大笑。
　　屋里的音乐声很大，我们俩说了两句就停了，嗓子疼。
　　等我终于把房顶都漆黑了之后，再低头看，唐若不见了。
　　地上那副巨型纸板倒是雕刻好了。
　　“唐若？”我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从梯子上爬下来，我摘了手套，开门。
　　客厅静悄悄的。
　　武晔琴房的门开着呢。
　　“你今儿这么早就下课了？”我溜达进去，没看见武晔，倒是唐若盯着武晔的琴在看。
　　“你别碰他那大提琴啊，那厮回头又得跟我急。”我想起了某次我要拍他的琴，他不让我碰。如果让我承认有谁比我还怪胎，那一定就是武晔了。
　　这人一般夜里两点以后进门，然后我吃中饭的时候能看见他从浴室出来，简单打个招呼，他就开始练琴。托他的福气，每天我吃午饭都能受到古典音乐的熏陶。
　　他练琴的时间要分成几个阶段。从起床到一点半，然后他去上课。一般四点左右回来，继续练，直到晚上八点出门。如果是带学生的日子，那么他的小课结束，他还会接着练琴。
　　周末他要么不出门，要么玩儿失踪……
　　反正神秘兮兮的。
　　他的访客也很单一，基本上都是他的学生。他们对他毕恭毕敬的。
　　我想这值得。他很有音乐天赋。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第一次听到他演奏，特想安个假发在他头上，然后我就会觉得自己置身在音乐厅……
　　他的琴房很大，有一整面墙的镜子，至少在我这个外行看来超级专业。他坐在屋子中央，两腿间是优雅的大提琴，左手按弦，右手拉弓。你还别说，地道艺术家的样子。
　　音乐自然的流淌着，很祥和很温婉的大提琴音色。
　　我对古典音乐向来不问津，倒是比较喜欢Punk。我相信：摇滚颠覆贝多芬。可，真的静下心来听这种稍显古朴的乐音，别说，也挺有味道。
　　那天我听着，忘了时间，忘了空间，只感觉自己好像站在巴黎的街头，街边儿是表演的自由艺人。那种随性而至、奔放迷离的感觉，曾在巴黎的街头深深抓住过我。
　　可，那天我除了欣赏音乐还干了一件特不厚道的事儿——我偷丨拍了他。
　　从打见他第一面起，他就跟我说：我讨厌被拍。
　　“这不是大提琴。”唐若研究了半天，抬头看我，“这是double bass。”
　　“啊？有什么区别？”我歪着头，向那把琴行注目礼。
　　“Double bass又叫低音大提琴，是管弦乐团中最低音的乐器，形状与大提琴相似，可不是一丨码事儿。”
　　“爱什么什么吧，您赶紧出来，他回头发现你动他琴，倒霉的是我。”
　　“他节奏掌握一定特好。”唐若被我推出来的时候还在嘟囔。
　　“好就好吧，咱赶紧涂鸦，忙了半天就这么点儿乐趣。”
　　我俩喷漆喷得不亦乐乎，CD机停了都没发现，直到飘来悠扬的大提琴音色。
　　“你同屋拉的？”唐若摇着漆罐问我。
　　“嗯。”我按着板子，胳膊发酸。“换手儿，你按着来。”
　　“这是大提琴啊。”
　　“我说不是了？”我开始喷漆。
　　“可刚才我看见的指定是double bass，没跑儿。”
　　“你怎么那么关心他啊？要不你过去问问他？”我揶揄唐若。
　　“我有病！”
　　
　　终于完工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唐若提议出去玩儿，我否了。他是没事儿了，我还得把屋子收拾出来呢！满屋的垃圾多了去了。
　　都弄完，我直接跳进了浴缸，一天的疲劳搞得我又开始头疼。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我看着我的星空作品，美死了。
　　另一面墙也满意，我放大了很多得意的摄影作品，都挂了起来。
　　终于有点儿家的感觉了……
　　虽然，我可能在这个地儿待不了多久。
　　这些年我一直飘着，如果可能，我希望一辈子都过这种生活。我愿意用镜头捕捉身边的每一个细节，它们都会在某一刻打动某一个人。
　　飘惯了的人，不喜欢落地，也可能，不知道该怎么落地了。不过无所谓，我喜欢在路上的感觉。
　　胡思乱想着，《猜火车》中那段精彩对白浮现了出来：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前途，选择家庭。选择大电视机，选择洗衣机，选择汽车、CD播放机、电动开罐器。选择健康，选择低卡路里、低糖，选择固定利率房贷。选择DIY和星期天早晨遇到的他妈的惊喜。选择坐在沙发里全神贯注看比赛直到头脑麻木嘴里塞满廉价食品。选择腐朽成灰，耻笑你最终的无聊家庭。选择生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孩子代替自己。没有什么比自私更可耻。选择未来，选择生活。但我干嘛要做？我选择不选择，理由是没理由。
　　成了，我的状态跟电影里的马克八九不离十。我不厌恶垃圾的人生，但我厌恶没有色彩的人生。
　　我妈说，我的这种态度是只属于年轻人的状态，一种最迷惘的生活、一种颓废中的思考。我相信她是我人生中最客观的旁观者。可关键是，我已经跟年轻不怎么沾边儿了。
　　我的失眠又来了，身体很疲惫，可就是无法入睡。
　　吃了药，不怎么见效，我开始合计着干点儿什么。目光特寸的就落在了我的数码相机上。
　　对了，就玩儿他！
　　我开了软件，把那天偷丨拍武晔的照片倒进了本子，然后……选了一张角度最好的，照着临摹。
　　我把各种各样的发型给他换上，还有各种不同的衣服，以及各种造型的大提琴，实在太逗了，弄了将近十来种不同的背景。越看越满意，很少拿到这么好玩儿的素材。
　　后来我想了想，应该给他看看，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多完美的作品啊，绝对是摄影和美术的结合典范。
　　门响的时候，我正玩儿的起兴，看了看表，四点过了。
　　“武晔，你有邮箱么？”我隔着门喊，特想知道他看到我伟大作品会是一个什么表情。
　　“你还没睡？”他推开了我的房门，然后，呆了。
　　“你……自己弄得？”他看着我的星空犯晕。
　　“跟一个朋友。诶，你有邮箱没有，我要发东西给你。”
　　他彻底被我的屋子震住了，参观了半晌，才给我写下邮件地址，并不解的问我要干嘛。
　　我说，你待会儿收就知道了。
　　他说，你有艺术家的天赋，还是那种先锋艺术家。
　　我说，那你等会儿一起夸我吧。
　　我发了照片给他的邮箱，并在信里写：我比较喜欢地狱背景那张，嘿嘿，你有恶魔的气质——地狱提琴师。PS：我这是画的，不是拍的，不会反感吧？
　　二十分钟以后，我收到了武晔的回信。
　　他没夸我，而是把我气得不善！
　　武晔的邮件是这么写的：
　　【许唯，你的行为让我很困扰，你会让我觉得你是在迷恋并且追求我。】
　　这一什么人啊！
　　我给他回信：
　　【你有病！你当我同性恋啊？神经。】
　　第二天早上我惯例查看邮箱，发现新邮件中有一封来自武晔。就一句话——【你不是，我是。】
　　然后我就疯了。
　　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各种离奇的念头冒了出来。其中最不解的是，他是我姥爷房产的继承人。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对一个人好，如果仅仅是师徒，会把房子留给他么？这事儿我一早就觉得离奇了……
　　那、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Damn it！”我低声骂了一句，用被子蒙住了脸。老房子的隔音效果相当不好，这时候，武晔的大提琴音色正往我耳朵里灌。
　　关于我的家庭，谜题变得更多了……

　　我跟武晔僵了。
　　必须得承认，我觉得他阴森，或者不是阴森，而是诡异，当然也很可能不是……反正他给了我一种不可碰触的感觉。
　　那天收到他的Mail之后，我就把自己扔进了工作中。一是时间确实开始紧迫了，二是……我不太想看见他。至少目前不想。
　　我不排斥同性恋，这是可以理解的一种行为，更何况，我的一个女性朋友就是。我排斥武晔，只是武晔。
　　关于我的家庭问题，我猜测过许多。从荒唐的来说，我认为我是我妈跟她父亲乱丨伦的产物。这想法从我十九岁那年一直持续到武晔对我说，他是个Gay。
　　那一年，我第一次知道我姥爷的存在，从一封信上。就像他的死一样，都通过薄薄几页纸传达。
　　那封信没几个字儿，但我印象清晰：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真的，只言片语，却引得我去勾勒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够引得一位年迈的父亲向女儿请求原谅？
　　那封信当时被随意的扔在厨房的水槽边，水槽里都是脏碗。看得出来妈走得很仓促。
　　我打了电话给她，她说她在拍戏，回去再说。
　　等她回来，我再问，她只是拿过了那封信，当着我的面儿撕了，扔进了垃圾桶。
　　我懂她的意思——Shut Up。
　　我妈从不是独裁者，她尊重我多数的意见多数的选择。除了我考大学于摄影与音乐之间想选音乐，她坚决反对，就只有这个事儿，关于我的家庭、我的父亲，比她急了还可怕，她选择缄默不语。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去推测这个谜题，然后那可怕的念头就窜了出来。我记得好像就是那天夜里，我的慢性失眠演变成了要命的偏头疼……
　　偏头疼困扰了我多年，最严重的一次，我在拍摄日出的时候，差点儿从悬崖边儿上坠下去。雾太大了，山太空旷了，如果Jason没拉住我，我估计我已经玩儿完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们给我开了城市专栏，主编说，我是个危险分子。
　　现在，武晔给了我一种新的可能性。更离奇的可能性。也许，我姥爷的性取向有问题。可，这又跟我母亲有什么关系呢？跟我、我神秘的父亲，又有什么联系？
　　想不出来。
　　旅途归来的此时此刻，我迷惘着。
　　我给自己定的第一条路线是：南下。
　　从北京到上海，从上海到苏杭，一路拍了不少片子。相对于上海的奢靡、国际化，我更喜欢无锡等中小型城市的风貌，内敛、别致。
　　城市间的快速转变让我不太适应。跟欧洲不同，欧洲那么大，那么多国家，落差也比不上一个中国的行走，当然，我只走了二十分之一都不到。可现在，我人在北京，站在我暂时的家门外，猛然的切换让我极其不适应。我不想进门，很不想。
　　早春的院落依旧萧条，没有丝毫春的气息。除了颓败，还是颓败。
　　隐约而来的音乐声钻进了耳膜，我知道，武晔在拉琴。
　　深呼吸的瞬间，我忽然想到了我妈。
　　我在乌镇的时候，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参加婚礼，我婉拒，因为没时间，工作的行程很满。听得出她有点儿失落，我只是安慰了几句并祝她幸福。
　　我离开美国之前，我妈就说了，她考虑再婚。这是她第三次婚姻了，对此我不置可否。她有她的生活方式、她的交际圈子，她看上谁都可以，只要不再离丨婚就对了。
　　我妈今年四十四，当然，对媒体，她还要再说小几岁。仍旧很有风韵。
　　这次她的婚礼果然又闹得铺天盖地，但愿不要再以悲剧告终就好。
　　有时候我觉得，如果说我一直被那些谜团纠缠继而痛苦，那么身陷谜团、并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我妈，恐怕更为痛苦。
　　记得一本书上说：女人比男人更坚强。那么，妈，你的肩膀都扛下了些什么呢？
　　我能明白，我妈回避这个事情，是为了保护我。她一直希望我活得随性自由。但我不能。如果一个人连他的出生都是一团迷雾，那还谈何走过人生走过迷雾呢？
　　每次我犯病，妈总是抱着我。
　　她从不哭泣，只在那刻痛哭流涕。
　　她拦不住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疼的往墙上撞，她制不服我，经常深夜打电话叫她的保安来将我死死的按到床上，注射镇静剂。
　　每次我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都是她面如死灰的脸。眼睛肿着，头发散乱着，睡衣凌乱。
　　医生拿我没办法，片子照了数张，什么症状也反应不出来。
　　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发病，我自己都不知道。有时候一年数次，有时候两年都没事儿。没有任何先兆。
　　他们说，我不能受刺激，然后我问医生，什么叫刺激。
　　没有答案。
　　操蛋！
　　大提琴的音色很沉，很澄澈，可是钻进耳朵里却让我脑子发胀。
　　我靠着大门坐了下来，慌乱的在包里翻找我的IPOD。什么都好，别让我听见大提琴的声音，别让我去揣测那些莫须有的东西。
　　
　　“许唯？”
　　门开的时候，我整个人松软的倒了过去，耳机滑落了。
　　“你怎么了？脸怎么白的吓人？”
　　武晔撑住了我，蹲了下来。
　　“我没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我感觉到自己失态了，可我头疼的厉害，说话都说不连贯。
　　冷冷的指尖碰触到了我的额头，两边的太阳穴犹如针扎……
　　“不烧啊。”
　　“让开。”我爬了起来，抓起我的包就往屋里走。
　　整个房间好似都在摇晃，比从V8里看着还晕，我扑到了床上，包扔在地上，觉得脑子要炸开了……
　　被子被我死死的攥着，在身下呈现出一副扭曲的姿态。我需要我的药，可我站不起来。
　　“你……是不是病了？”
　　我难耐的抬头，恍惚间看到武晔站在床边。他穿戴很整齐，似乎要出门，手里的水杯透明的折射着落日的光线。恶心……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冒了出来。得赶紧打发他离开，我知道自己犯病的样子有多瘆人。
　　“出……去。”我抱着头接近崩溃。
　　“许唯？”他过来推我。
　　“我他妈的让你出去！”我一把推开了武晔，玻璃落地的声音尖锐的划着我的耳膜。
　　“你疯了吧？”
　　我用被子蒙住了头，谢绝再听到任何的声音。
　　不知道扭曲的窝了多久，我头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掀开被子，屋里漆黑一片。混沌的下床，翻找药箱。药呢？药在哪儿？
　　屋里的东西陆续被我撞翻，我不觉得疼，什么疼都顶不上我的偏头疼……
　　为什么犯病了？
　　为什么？
　　什么刺激了我？
　　头越疼，我的呕吐感越强烈，摸出了药瓶，倒了一把药出来，很多可能掉在了地上，没水，我直接就给咽了。
　　门被推开的时候，我的眼睛感受到了光线，但是我顾不上，我在吐，不停的呕吐，那些药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已经全倒了出来。
　　“我送你去医院吧。”声音在我耳边不清晰的飘浮。
　　“许唯！许唯你真疯了？”
　　“那是墙，别撞！”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耳边的声音不停的起伏。我感觉到自己被拦腰束缚住，无法挣脱。
　　“别撞了，已经出血了……”
　　“你这是怎么了？”
　　……
　　人被扔到床上，我觉得自己像一块海绵，软软的、有形态，却没力量。我往起爬，接着又被按倒，头疼的我已经彻底虚脱了，我还在吐，不知道吐出来的是什么。
　　“你……别碰我……”我虚弱的呓语。我一定需要镇静剂了，我得拿到它……
　　“你折腾什么？你要拿什么？”
　　“我的……药。”
　　“什么药？你有什么病史？”
　　“我的……药……”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的药呢？我需要……
　　人被死死压住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抽搐了，胳膊上一凉，然后是那种熟悉的轻微麻痹感……
　　头被不停地按压着，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呕吐感逐渐消失了，身体变得虚无，起效了么？
　　“妈……别哭了……我没事儿……真的……没……”我似乎听见了我妈哭泣的声音。
　　渐渐舒适的感觉让我彻底的疲惫。
　　这次的折腾……该结束了吧。
　　
　　刺目的阳光晒在脸上，我动了动。头疼消失了，浑身却酸疼的厉害。枕头很舒服，不软不硬。
　　我抓了抓被子，翻了个身，却觉得脸顶在了什么上。睁眼，黑白相间的毛衣。
　　这是怎么回事？
　　眼神向上探索，我看到了武晔的脸。
　　猛的坐起来，他没动，就那么靠在床头上，眼睑闭得死死的，看起来相当疲惫。
　　再看看屋里，一地狼藉……
　　他陪了我一整夜？
　　昨天死死搂着的是他？不是我妈？
　　低头看看自己，还是毛衣跟牛仔裤，身上有很多污渍……
　　“诶，”我轻轻推了推武晔，他要是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指定特难受。
　　“嗯……”
　　“你回屋躺下睡吧……”
　　他微微睁了睁眼睛。
　　“躺下睡。”
　　“哦。”
　　下一秒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真躺下了……躺在我的枕头上！
　　困极了吧，也许。
　　我看着一团脏乱的床罩发呆。
　　他就那么躺着，又没了动静。
　　叹了口气，我下床。简单的洗漱完毕，换了衣服，拿了扫帚簸箕进来，武晔还在睡，睡得很沉。我拽下了一团糟的床罩，还好，床单还算干净。把被子给他盖上，我才开始轻手轻脚的收拾屋子。
　　昨天我一定闹得特厉害，这屋子快没法看了，而且……气味难闻。
　　微微推开了窗，柔和的春风灌了进来，深呼吸一口，很清新。
　　我打扫了将近一个钟头，最后，拉上窗帘往浴室去了。
　　途中，将脏兮兮的衣服和床罩扔进洗衣机，我有一种颓然的感觉。这次丢人丢大发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犯病……
　　看着浴室镜中的自己，额头上包扎好的创口触目惊心。
　　他醒了，我该怎么跟他解释？

　　武晔是个懂礼貌，体贴入微的人。对他的这一印象，我持续了八十一小时。
　　这八十一小时里，他没有人类不能自已的好奇心，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恶劣习惯。他煮了草药茶给我，他拉琴用温暖的音色灌溉我，他就坐在我床边。我三天没失眠。
　　But，是的，凡事总得有个But。
　　八十一小时后的现在，钟表过了两点一格，我觉得丫就是一个保守的见鬼的死板的该下地狱的光头猪！
　　他居然扔了我的大丨麻！
　　天知道这东西在中国怎么这么难搞，是我没摸对地方么？去了七家夜店，六家给我推荐摇丨头丨丸。
　　天杀的，我又不嗑药，我又不参加Rave P丨arty，我他妈的要摇丨头丨丸做甚？
　　我只是需要一点儿纯正或者掺假不多的大丨麻，我只是需要稍稍飞一下，然后睡觉。
　　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从南方回来到这一刻，一共五个晚上：第一个，吐了犯病；第二到第四个武晔当门神，我倒是睡得一塌糊涂；第五个……他不在，我继续失眠。
　　我还能怎么办？难道你让我每天半夜抱个枕头，然后敲对面同性恋房门说，对不起，我失眠，你在旁边儿我就好了，能让我挤进来跟你一起睡么？我睡觉很老实的，不打鼾、不说梦话、不踢人、不抢被子。当然，如果你床伴儿或者恋人在，我也不怎么占地方，我可以戴上耳机，眼罩我也有，你们折腾，折腾完麻烦你想起我来，稍微握握我的手，我就能睡了。
　　我他妈能这么说吗？
　　除非我疯了！
　　好吧，咱们假设我这么说，再假设武晔也不正常的同意了。那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首先，武晔是个夜行动物，他夜里活动频繁，不可能天天哄我睡觉。
　　其次，他有些时候不回来，因为他要去见他的情儿，这个习惯我很喜欢，不要带乱七八糟的人回家。
　　所以说，八十一小时中的他是不正常的，八十一小时外的他才是他。我凭什么要求人家为了我——彻头彻尾一陌生人改变生活习惯？
　　但其实现在最离奇的问题不是这些，而是：为什么，他在，我就不失眠？为什么，我到了中国以后，失眠犯病一塌糊涂？
　　坦白来讲，我现在希望武晔是个女的。丫如果是个女的，我就娶了她。我发誓我给她绝对自由，平时爱干什么干什么，只要每天十二点，他老公我要上床的时候回来就成，哄我睡觉，我睡了，您继续自便。经济上我也愿意对她大方，要什么我给什么，要星星不给月亮。可，他不是她。丫是个男的！
　　“你说你干嘛叫武晔啊？” 我看着垃圾桶里那些尚未开封以及开封却只用了一点点的大丨麻，痛心疾首的说，丝毫忘了考虑目前的情形，也忘了我们的话题。
　　“啊？”光头同志看着我，一脸茫然。
　　“你干嘛不叫武峰、武大郎、武松、武……武什么都行！”我自顾自的说。他NND，他干嘛要叫武晔？这本该是属于姑娘的名字！就这名字闹得我希望他能是个女的，继而就开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我开始诅咒老天爷——你说你把他生成个男的干嘛？起个姑娘名字，还他妈喜欢男的，那直接当妞儿算了，我还能捎带脚娶了他，然后每天都睡的特踏实。
　　这么想的同时，我发现我的想法毫无逻辑可言，看来刚才那点儿大丨麻确实让我飞了。
　　“……许唯，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神经方面的疾病？”
　　“你丨……他妈的……才有。”我咬牙切齿。
　　“那就别声东击西，继续说你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我翻找着烟，心慌气躁。那该死的大丨麻叶子，我卷了一刻钟，才抽了两口，就赶上武晔进门！
　　他鼻子比狗鼻子还灵，要我说，他应该去做品香师而不是提琴手。
　　“许唯，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的这种行为……”他看着我，神色严肃，“是违法的。我可以收留你住在这里，但是我不希望你给我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你丫训学生训多了吧？”我知道我现在精神状态不好，也知道我被该死的失眠搞的原形毕露没了一点儿绅士的模样，但是，没辙，我、现在、很、生气，“别拿一副教授的嘴脸对我，看看你那鬼样子，真不知道保守的学府怎么肯聘请你做教授！还有我告诉你，大丨麻是合法的，欧洲满大街随便买卖！再有，别说什么你收留我，你自己清楚你这该死的同性恋是怎么从我姥爷手里继承的房子！”也许此时此刻我就像个跳梁小丑，尖锐的、不顾别人内心感受的刺痛一个人，一个对我还算不错的家伙。可我不在乎，我就是没什么感情的畜生一个。“跟个老头子行床第之事，我都佩服你的耐心！”
　　我以为武晔会暴跳如雷，或者直接跟我干仗，可他没有，他只是点烟，漠然的看着我说，“许唯，那个字儿念‘笫’，床笫之事，谢谢。你出国这么久，骂人倒是记得清楚，土语么。中国字儿认不全也不应该赖你，可是说出来让人耻笑难看的是你自己。”
　　我听着他这番话，登时木了……
　　“还有，纠正你一点，我不知道你脑子是个什么构造，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清楚地告诉你，我跟你姥爷没有任何性关系，那是我尊敬的导师。你侮辱我可以，但是别去侮辱他，也别去侮辱你自己。”
　　“S丨hit face man uncle fuсker！”这是我能想到的骂人最狠的一句。基本上歇斯底里的我使劲用被子蒙住了头。很多时候，我类似于一只鸵鸟，总认为我看不到敌人了，敌人也就看不到我了。
　　“许唯你过了二十岁么？”武晔的冷嘲热讽还是犀利的钻进了我的耳膜。
　　“你要看我的身丨份证？”
　　“诶。”他隔着被子推了我一把。
　　“天杀的，干嘛？”
　　这人真是崩溃，难道听不出好赖话么？怎么还能堂而皇之的在我身边坐下？
　　“你知道长期慢性失眠的人有个什么毛病么？”
　　“什么？”被子裹得我几乎窒息。
　　“就是不困，可偏偏就得较劲要睡觉。”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没个良好的作息规律？”我一把掀开被子，怒视着一脸祥和的光头绅士。
　　“知道什么叫假相么？”他笑，“你就是活在标准的假相里，明明躺床上折腾半夜也睡不着，还非要八点起来晨跑，然后一天浑浑噩噩的工作，再然后周而复始。真的，你是不知道，我多少次想把你那钢片儿闹钟换成一刺儿球。”
　　我斜眼看他，你还别说，他说得就是我的生活状态。
　　“简单归纳，一般失眠的人都有某种强迫症，再往白了说，就是较劲。”
　　“你怎么不去当政治讲师啊？真的，你安个假发，穿的老气横秋点儿，正合适。”我挖苦他。
　　“许唯，你喜欢看电影么？”他忽然冒出的问题不在我的思考范围内。
　　
　　这家深更半夜营业的店子很有意思。首先是地点，一幢商住两用大厦的底层；其次氛围，淡淡的爵士乐很雅致；再来，人。
　　店子不大，客人却不少。暗红的底色，舒适的沙发，有人戴着耳机，有人喝酒，有人低声交谈。
　　领位小姐把我们俩领到了一隔间就再没来打扰，只有侍应生过来送酒水什么的。
　　“你常来？”我问。
　　他点烟，并点了点头。
　　我真是觉得别扭，哪儿有俩大男人离这么近坐一顺边儿的道理？可是……屏幕就一个，我总不能坐到对面儿看屏幕后面吧？那岂不是更怪异？
　　踅摸了一下，这边都是一个隔间一个隔间的，没人看得见，也就罢了。
　　“这么选，”武晔拿了鼠标，调出了目录。
　　“有英文的么？”我看他。
　　“……服了你了，以后少说话省得现眼。”
　　“不是我的问题，是中文翻译离奇，比如说，”我切进了英文目录，“这个片子吧，《the others》，大陆翻译是，看，《小岛惊魂》，这属于看完了之后的混乱剧情翻译，香港翻译是《灵异空间》，这属于不过脑子的噱头翻译，再看这台湾翻译，《阴阳生死恋》，纯属少女小说看多了的后遗症。”我一边看目录一边随意的说。
　　“我发现你挺有幽默感。”
　　“哦，那你发现的晚了。”
　　“诶，那天我偶然看见了你拍的乌镇。”
　　我抬眼皮看他。
　　“放心，没用手摸你刚洗出来的照片。”
　　“哦。”我低头继续看一连串的目录，基本上都看过。
　　“挺不错，视角独特。”
　　“我相信第一感觉。”拿了杯子喝酒，很香、很甜，从没喝过，“这是什么酒？”
　　“苏理玛。”
　　“嗯？”我侧过脸看他。
　　“这种酒云南比较多。”
　　“哦，那等我溜达到那边儿，背点儿回来。”
　　“成。”
　　“NB，居然有这片子。”我特开心的找到了想看的——《24 hours party people》。这片子公映很短，我错过了。
　　“这个？我去年看过了。”武晔端着酒杯，似笑非笑。
　　“啊？你还看这种？”我很是惊奇，我不认为一个长期从事高雅音乐的人会去看一部嬉皮电影。
　　“那我应该看哪种？”
　　“巴赫传之类的吧？”我笑。
　　东拉西扯了半天，我对武晔忽然有了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这家伙一点儿都不教条，他摇滚乐听的不比我少，我们俩说大门乐队的传记电影就说了将近一个钟头，害得我电影得倒回去看。然后我知道了大提琴和double bas?的区别，也知道了武晔有个乐队，是那种blues说唱的乐队，原来这才是他半夜不着家的理由——他有排练、演出。我还听他说了我姥爷，他说他总尅他，因为他不务正业……
　　电影我统共倒回去两次，第三次看的时候，我终于安静了。武晔也在安静的看，偶尔瞟向他，我发现从45度角看，他非常出色。可以很肯定的说，我很少在除了大银幕以外的地方见到比我长得出色的男的。这不赖我，不是我要长得特别突出，我总觉得男的长得不寒碜就可以了，要不就是麻烦。都赖我妈，她国色天香，我一点儿不落全遗传了……
　　为此，我倒霉过，我总被我妈连累的倒霉。我说过，我不排斥同性恋，甚至跟我玩儿的很好的一个女孩儿就是。可……仅限于Le?，她们对我不构成威胁。
　　我有一段相当糟糕的记忆，上大学的时候，我的史学教授差点儿鸡丨奸我。
　　如果不是长年扛着沉重的摄影设备四处溜达，我估计我那次就废了。不过，明显的，常年教书的不如长年奔波的，并且么，年轻总是比较有体力。
　　那是我出国以后第一次动手打人，我开了他的瓢儿，用他的烟灰缸……自此之后，这暴力就一发不可收拾。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同学们嘲笑，甚至有男孩儿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叫我东方的小婊子。操的，反正那时候我天天打架，拳头能替我解决一切问题。
　　其实我不喜欢呆在国外，我本来就不是那么能跟人相处，隔着文化差异只能更难，我没什么朋友。可我也不喜欢回国，没有家的感觉。所以漂着吧，漂着这些问题就全没了……
　　我掰着手指头都能算出来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妈、她第二任丈夫、Mina、唐若、我的摄影老师Ben，没了。一只手就够了。
　　我没自闭症，我也不是没交谈细胞，可是肯给我机会跟我接触的人，少之又少……
　　电影真的很精彩，我也期盼了很久能去看它。可是，也许机会来得太突然了，也许我刚刚说了太多话累了，也许太暖了，也许……靠着武晔太舒服了……我又困了。
　　我挣扎了很久，真的想看完，真的不想再给武晔添麻烦，真的……
　　可我真的困了，就那么睡着了。
　　我做了梦，梦见了Mina，那个美籍日本女孩儿，我的大学同学。她GF有着轻度的抑郁症，在某个夏天沉进了海里，再也没能漂浮上来。我又梦见了那个夏天，我跟Mina开着一辆二手车，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走，看到好的风景，我们俩就不停的拍照，非常美好的旅途，如果……Mina的车子没有冲出公路撞在那棵该死的就不该长出来的树上。我眼睁睁的看她加速撞了上去。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儿，Mina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没感情，可我知道我喜欢Mina，真的喜欢。我喜欢跟她一起拍片子，喜欢吃她GF做的Pizza。她们俩都跟我玩儿的很好，甚至，她们说，一起玩儿一辈子吧。
　　可是为什么，那个夏天，一个放弃了生命，另一个也……
　　我不明白。
　　爱情，难道这就是爱情么？玉石俱焚？
　　那我，我就没感情好了。
　　安全。

　　“你能告诉我他唱得是什么吗？”因为音乐的声音太大，武晔几乎用喊的了。
　　“猜吧……我也不知道。”随着节奏摇摆，我看了武晔一眼。
　　“你说咱俩才差两岁，我怎么就感觉到代沟了？”
　　“工作原因吧？”我大笑。
　　最近跟武晔处的很好，他这人一旦接触了，就会越接触越有意思。我喜欢合拍的感觉。仔细想一想，可能我是个挺被动的人：你对我笑，我就对你笑；你跟我说话，我就跟你说话；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每个玩儿的好的朋友，大都是这样。我从不会去考虑为什么那人要对你好，为什么那人要跟你接近，我总觉得，可能是磁场使然……我就是我，我的性格、我的状态摆在那里，你觉得能相处，OK那就没问题。
　　我妈总批评我这性子不好。首先，朋友会特别少，人家会觉得你不热情，你孤芳自赏，你不好接触。其次，如果是坏人，被骗的肯定是我。
　　但是，话说回来，不合拍当然玩儿不起来，如果玩儿好了，谁还在乎是谁先接近谁的呢？还有，骗子？我有什么可骗的？我这么大一活人，难道能卖的出手？恐怕也就是绑票让我妈给钱，不过这显然是庸人自扰。不知道是我智商太高，还是人家压根儿觉得我卖不出几个钱。这事儿至今没发生过。
　　继我的一只手就够数的朋友之后，武晔需要我用另一只手来算了。我很少如此快速的跟什么人接近，武晔是例外。他跟我不是一般的合拍，而且，他愿意贴近我。
　　我属于那种比较闷的人，就好比一个四方盒子。但是如果你愿意打开，里面还是比较五彩缤纷的。
　　整个三月我都呆在北京，出稿子、出片子计划下一步行程。武晔的学校刚开学，比较忙，不过一般晚上只要俩人都有空就会一起看电影或者听音乐，如果我闲着没事儿，偶尔还会去看他演出或者排练。
　　他的乐队挺有意思的，名字比较……嗯……不好说——Wishing star。
　　我问他干嘛起这个名字，他说，是小古的主意，后改的。
　　我说，她小时候一定老等着流星许愿，结果一次都没成，就落下毛病了。记得说完之后小古踢了我一脚，说我嘴欠……
　　接触多了，我慢慢知道了他们乐队的一些事情。Wishing star的创始人是武晔，他年纪最大。首先找到的是鼓手周童，他是他学弟。周童找的小古，小古的声音独特，爱唱歌人也外向，年纪是乐队里最小的，二十三，大学毕业之后没找工作，一直忙乐队的事情。混音师Kan是从别的乐队挖角过来的，跟大家相处也很好。
　　我现在有点儿头疼小古。她是个热情的姑娘，人也漂亮。她开口唱歌，很抓人，不是那么甜腻而是某种冲击性的爆发。一头染成浅棕色的长发烫得卷卷的，好似商店里的洋娃娃。但是……有点儿太粘人了。
　　我这人其实特怕跟姑娘接触多了，她们的心思你要猜透除非你是天才。我不想惹祸上身，只想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小古一直缠着我给她拍专辑小样儿的封面，武晔委婉的表达了我只擅长拍风景，可小古似乎看穿了我，死揪着不放，偏要我拍。嗯，我承认，我妈多数写真集都是我拍的，给她拍个没问题，何况，人家也是为了乐队。可是再超出范围，比如让我陪她玩儿或者逛街什么的，我就一概拒绝了。
　　“我觉得他肺活量特好。”演唱会中场休息，武晔买了水给我们，我确实渴了。
　　“真是想不到你死党是这么大牌的明星。”小古叼着爆米花，小脸红扑扑的。“我也想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她说着，流露出艳羡的神色。我知道，小古家在南方，一个人北上念书，后来玩儿乐队，毕业就不回去了，想将音乐事业进行到底。这份恒心挺不容易的。可是，这圈子就是残酷，唐若的所有也是他自己拼来的。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就好比我拍片子，也是拍废了不知道多少次，跌入了数轮低潮慢慢成长起来的。没人生下来就能得到世界。
　　相反的，我很欣赏武晔，他这人不怎么把乐队当回事儿，只是想玩儿音乐。我觉得他这态度对，不急功近利就总会有意外收获。
　　不过人人状况不同，比如小古，她连个固定职业都没有，恐慌一些是必然。试想，你搭进了你的全部热情、全部青春却一无所获……
　　可，娱乐圈就是这样，有才华的人太多了，关键是际遇、机会、以及……一点儿小小的手腕。这点，我妈相当成功。
　　“慢慢来吧。”我想到休息区抽颗烟，也想暂时清静一下，里面太躁了，而且……我特不明白为啥中国看演出要坐着看？我腰都麻了。难道说大家听流行音乐也应该像听古典乐一样安静的听？也没见他们安静啊。
　　“你干嘛去？”坐在旁边的小古拉住了我。
　　“卫生间。”
　　“哦……那我就不陪你了。”
　　“谢谢您勒。”我起身往外面蹭，小古却突然说，“武晔，不陪你小情儿？”
　　我满脸黑线。这得属于人身攻击了！这点，唐若也如此，他非说我脑子有问题了。难道跟一个喜欢男人的人就不能纯粹的做朋友么？邪门。
　　有时候我觉得唐若也挺三八的。比如说他让我来看他演唱会居然给了两张票，然后……说把人带来给他看看。神经病！小古听武晔说了也要来，这终于给我一机会为唐若先生贡献一份收入。
　　回来的时候，气氛又热闹了起来，小古跟武晔说着什么，看见我，一把拽住了，“会跳舞吗？”
　　“啊？”我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坐累了，动动。”小古说着，在有限的空间里扭动起来。她这么标致一姑娘，跟VIP席一折腾，无比醒目。
　　旁边的人都在侧目看她，我本想阻止，后来一想，别，也许是个机会呢，这几排，不知道坐了多少业内人士及其家属。
　　可下一秒，我就后悔了，小古愣是把我拽了起来，她热烈的跳舞，身子几乎贴到了我身上，武晔抬头看我，极其文雅的挡住了大笑的嘴。
　　热辣的美女，热辣的音乐，而我……基本上像个傻子一样，立在群众的视线当中……
　　武晔几乎要笑得背过气儿去了。靠的，你当老子真是雕像啊？以前我混P丨arty的时候你小古还乖乖念书呢！
　　对上拍子，我搂住了小古的腰，反正也丢人了，那就来呗。
　　我估计唐若在台上都没我俩跳的热闹。小古跳得不错，不过比起Mina差远了。节奏的摇摆中，我有点儿恍惚，时间空间仿佛都变了，人物也变了，我跟Mina还有她们家那个在P丨arty上，然后Mina仿佛在我耳边低声耳语，说：唉，我饿了。她总饿。有句话说的是对的，越瘦的人越能吃。Mina总是P丨arty上的焦点，她中性美人儿的气质次次颠倒众生。
　　注意我们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我拍了拍小古的背，决定停止这场闹剧。谁知，前排一个男的看着我问，“有没有兴趣加入娱乐圈？”
　　“人家跟你说话呢，小古。”我打岔，跌回了座位上，拿了武晔手里的纸杯。
　　“不知道您还有这个天赋。”他揶揄我。
　　“你不知道的多了，要是全知道你就不是人了。”我笑。
　　“不不，我是问你。”那男的还挺坚持，我看看小古，她狠狠的瞪了我。
　　我吐了吐舌头，刚想不了了之，却发现那男的特仔细的看我，我一下愣了，他的嘴张了张，不等他说话，我拿了墨镜挂在脸上，抓了包儿就直接出了会场……
　　我知道他会问什么：你是许枫的儿子吧？
　　崩溃。
　　外面果然安静，十点不到，夜风却很凉，怎么觉得还像冬天？
　　裹紧了围巾，我点烟。我这人真是天生怕冷。
　　本来约了唐若等他结束后台见，然后一起玩儿，现在看来，计划有变。我要是不走，他明天的头版头条就没了，换我上。
　　打了唐若手机，语音信箱留言，我让他直接到PUB找我。刚挂电话，就看见武晔和小古也出来了。
　　“Sorry，扫兴了。”我叼着烟，搓着手掌，冷啊。
　　“没事儿，也差不多该出来了。”武晔丢了手套给我。很多时候我特被他的细节感动。唉，好人。
　　上了车，小古坐我身边，忙不迭开口了，“诶，你是许枫的儿子？”
　　我脑子一紧。
　　“你瞅他像么？”武晔从倒后镜里看我们。
　　“那你躲什么啊？”
　　“玩儿神秘。”我配合武晔，他这人实在是……解围高手。
　　
　　我是提前定的桌子，很隐蔽的一个角落，但是视线范围挺好。给唐若准备的，我可不想跟他一起上小报。
　　拿了V8出来，随意的从镜头里看着舞台，武晔他们正在调音，小古蹦蹦跳跳的玩儿着麦克风。
　　我发现我这人可能真是人品恶劣……我特喜欢拿武晔练手儿。我知道他最讨厌被拍，可是没辙，拍他好玩儿。
　　我从没拍过动态的影像，我妈总建议我学学，她说特有意思，并且跟我保证，等我弄得差不多了，她牺牲一下，给我当女主角，我说歇了吧，你都超龄了。然后我就挨了一拧。
　　老实说，我最近确实对动态拍摄感兴趣，初步计划是，来一记录片，记录一下中国独立音乐的发展。当然，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其实是我闲得没事儿……
　　举着V8出现在舞台前方，小古先看见了我，媚眼儿猛抛，然后就是武晔能杀人的视线。
　　“带子给我。”演出结束大家围拢到一张桌子上的时候，武晔叼着烟，死瞪着我。
　　“能配合一下么？”我嬉皮笑脸，镜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伸手过来抢我的V8，力气挺大。
　　“别毁了我第一部记录片。”我赶紧推开他。
　　“武晔，你就让他拍吧。”小古端着酒杯，笑笑的。
　　“许唯你给我，快点儿。”武晔绕过了桌子，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给小古使了个眼色，武晔还没反应过来，V8就抛到了小古手里。
　　我被一股挺大的力气顶到了墙上，武晔死压着我，“许唯，你别招我跟你急啊！”
　　该死的，丫怎么这么使劲儿！我的手腕几乎要被他摁折了。
　　“放手。”我也有点儿急了，开始跟他较劲。我可不是吃素的。
　　我的手肘顶住了他的胸口，“想打架外面，绝对奉陪。”
　　“我不跟你打，你用手吃饭，我也是，把带子给我，桌上喝酒去。”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干嘛讨厌被拍？”
　　“许唯，你的私事我从不过问，我希望你也别饶舌。”
　　“呦，这是嘛呢？”唐若的声音灌进我的耳朵，接着就是那张优质偶像的脸。
　　武晔放开了我，眼光却还在挑衅。
　　“许唯？”唐若摘下了墨镜。他很少看到我跟人动手，因为一般是我们俩一起跟人动手，比如现在，他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这是我……”我想说朋友，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改口了，“同屋。”
　　唐若这才放松下来。这傻小子，也不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找丑闻呢吧。
　　我摔了带子给武晔，气氛特尴尬。周童跟Kan先走的，剩下我跟唐若、小古以及武晔。
　　小古属于那种自来熟的，马上就跟话痨唐若搅和到了一起。他们俩不停的说着，我跟武晔俩陪衬的灯泡加起来得过一千瓦。
　　我想回家，可又不好开口，看了看武晔，他不看我。显然，还生气呢。操的……
　　“许唯，卫生间怎么走？”唐若推了我一下。
　　“一起吧。”我站了起来，跟他一起往洗手间走。
　　“诶，那姑娘你没下手吧？”
　　我靠着洗手间的墙，抽烟。唐若洗手，从镜子里看我。
　　“你看上了自己勾搭去，不过小心绯闻。”
　　“不跟你抢，你丫拉了一晚上脸给我看了。”唐若也点烟。
　　“我至于么我。”真是多心，我那脸当然不是为小古挂的。
　　唐若没接话。
　　“真看上了？”我捅了他一下。
　　“都说不跟你抢了。”
　　“我要她干嘛啊？”
　　“啊？那么标致可爱的姑娘你没意思？真被你那同屋迷住了？”他揶揄的笑。
　　“滚蛋吧你。”
　　“不过你还别说，那男的长得确实出色。”
　　“那你追他去吧，小古我收了。”
　　“操的。”
　　“逗你玩儿呢，瞅你那德行……不过唐若，我觉得你再考虑考虑吧。”我们往出走的时候，我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嗯？”
　　“小古……怎么说呢，不是……反正你现在不是平头老百姓，你知道，想进娱乐圈的女孩儿……”我说得吞吞吐吐。但是真的，我怕唐若吃亏。我总觉得，情人，还是保守点儿的好，这种人见人爱的……你捆不住。而且，小古前阵子还跟我献媚，这就又傍上他……
　　唐若这家伙喜欢玩儿，可我觉得他要是摔在女人身上就比较恶心了。
　　“……许唯，我觉得你有时候挺冷的。”在椅子上落座，唐若这么对我说。
　　“你们俩说什么呢？”小古凑了上来，笑嘻嘻的。
　　“没……我们……”我语塞。
　　“许唯，回去么？”武晔站了起来。
　　他又妥协了。很多时候我觉得武晔让着我。明明是我无理取闹了，他也就横一下，然后就过去了。他善于解围，包括我们之间的。
　　很多事情都可以拿出来例证：比如，我说要吃Pizza，他不想吃，不出十分钟他准保妥了；再比如，我要深夜看恐怖片，他说不看，最后也陪我看了；还比如我赖在他床上睡觉，他轰我，我睡了他也没把我踢出去。
　　我是不是过分了？
　　
　　我点烟，将车窗开了一道缝，无聊的看着窗外。武晔不说话，我觉得尴尬。
　　“诶……”半晌，还是我开口了。习惯了多话的武晔，他一沉默，我就体会到了冰冷的距离感，“今儿我错了，下回绝对不拍你了。”
　　“带子我放你外衣口袋里了。”武晔叼着烟，淡淡的说。
　　“啊？”我一摸大衣兜儿，果然在……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你拍吧，不就是拍着玩儿么。我今儿德行了。”
　　我瞠目结舌。
　　“你……你不是讨厌么……”
　　武晔没说话。
　　“你干嘛这么让着我？我又不是你学生，你不用这么照顾吧。”再迟钝的人也不是没脑子，我觉得武晔对我不一般。确实是不一般，毫无道理的好。朋友之间不必如此迁就。
　　我不知道我干嘛要这么想，可我就是在胡思乱想。
　　“你真被你那同屋迷住了？”唐若的揶揄冒了出来，我一下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哎呦！”
　　武晔侧过头看我，莫名其妙的。“怎么了？”
　　“咬舌头了……”我这叫一个疼，说话都不利索了。
　　“回家找肉吃吧，就跟谁虐待你似的……”
　　“胡扯……”过滤嘴染上了血色，这下咬得忒狠了。
　　武晔轻轻的笑。他笑起来挺好看，不过次数极少。
　　“甭乐……别欺负我现在说话……不利索……”
　　“嗯嗯，我不欺负小朋友。”
　　“操的！”我吐了一口血腥的唾沫在面巾纸上，“你打唇钉儿的时候指定比我惨，可惜我错过了，你丫肯定连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都数不利索。”
　　“至少比你现在数的强。”
　　车在红灯处停了下来，武晔随意的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儿紧张……
　　“你瞪着我干嘛？”
　　“……我……”我无法解释。
　　“是觉得我会吻你么？”他浅浅的笑着。
　　“这……这玩笑一点儿都不可乐。”我越来越紧张，手指都开始哆嗦了。
　　“可乐没有，有雪碧。”一灌冰凉的雪碧塞进了我手里，“看看过期没有，我忘了。”
　　“……”
　　“喝点儿止血，含着，慢慢咽。”
　　我看着武晔，然后车动了，绿灯。
　　他真是……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