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脑和不高兴 第二部 第四章 1

　　十月底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艾晓萌跟纽约落户了。去了PRATT面试，她可算知道为何她那个托福烂成绩都没能挡住院方对她的欢迎——她的作品很受赏识。跑是跑不掉了，唯有被收押外加接受ELS英文补救课程。临走艾晓萌都恍恍惚惚的，对陌生国度的恐慌与对久居城市的恋恋不舍，任谁都没法规劝。她算是被父母绑上飞机的。飞机一落地，艾晓萌就给邵颜和霍彧来了电话，大谈惴惴不安的心情。
　　二，霍彧德高望重的姥爷病逝了。霍彧妈妈打来了长途电话，告诉他从挂电话起一刻也不许耽误，马上向学校请假，然后同三姨取得联系。
　　这通电话霍彧是在课堂上接的，挂断他整个人就恍惚了。
　　科任教授眼看着霍彧站了起来，收拾了东西，从后门出了讲堂。
　　站在秋日的阳光下，霍彧前所未有的感觉寒冷。
　　木讷的向教师办公楼走，霍彧每一步似乎都踩在棉花上。
　　从打他降生开始，姥爷的身体始终欠佳，疗养院是进进出出。最严重的时候，身体要靠外循环支撑。可就是这样，姥爷也都一一挺过来了。姥爷生病，但脑子不糊涂，霍彧妈是家里的老幺，兄弟姐妹五人，那时候数她年轻有精力，于是霍彧大部分的童年时光都是随母亲陪伴姥爷。
　　霍彧并非家里的独子，但姥爷对他最为疼爱。很小的时候他曾听大表哥在姥爷背后说：霍彧这孩子过于细腻，成不了大事。
　　霍彧不懂大表哥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学舌给母亲，母亲的脸煞白，说了些霍彧更加听不懂的话。几十句话霍彧只能听明白一句：小彧你听清楚，别人怎么说是别人说，你自己要长进，你是这个家的独子！
　　那天霍彧收获了一个懂得与一个不懂得。懂得的是男孩子唇红齿白说话温吞不是好事。不懂得的是他何以算独子。若自己算独子，大表哥又要算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上初中后的某一天明朗化：大表哥不是这个家的孩子，是大舅和大舅妈抱养来的。
　　霍彧姥爷1912年生人，可想而知经历了怎样一场跌宕起伏的时代洪流。1929年加入***，先是反军阀再是剿匪抗日等等等。这一代人，没死的，日后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以他姥爷为例，甭说老部下都在中央高就，就连后生门徒也不容小看。
　　姥爷参与过许多后来记录在图书馆资料库里的重要事件，可不折不扣被称之为了不起的人物。然而在霍彧眼里，他只是一个慈祥的老者。尊重、敬仰，有，爱国主义教育不是白受的；但更多的是祖孙之间的平凡亲情。霍彧喜欢姥爷，就算随父母去了深圳，假期也时常去老家探望老者。
　　落叶归根。几次儿女都要求他前往北京的大医院治疗，但老者一律拒绝。他说：我年轻的时候南征北战，待的最少的就是家。人难逃一死，落叶归根。
　　姥爷没了。就像他所说的落叶归根。霍彧对此没几分真实感。早知如此，暑假为什么不去探望他呢？
　　请了事假出来，霍彧给三姨去了电话。听得出来，三姨家也是鸡飞狗跳，背景音里就听见娇娇不住的喊：妈，XX带吗？妈，XXX要通知吗？
　　三姨让霍彧简单收拾几件行李然后打车过来，她已经买好了回老家的车票。
　　霍彧挂了电话疾步向校外走，下课钟响了，原本安静的校园顿时被喧嚣所充斥。
　　打车到家，霍彧拿了一只大包，稀里胡噜往里面塞衣服，非黑即白。速度之快令霍彧自己都不可置信。
　　
　　邵颜上午只有两堂课，下课后急匆匆骑车往家赶，下午艺术概论的作业还没写，不写就交不上去，交不上去就擎等着挨训吧！
　　拿钥匙开门，门正从内侧打开，邵颜与霍彧撞了一个满怀。
　　“哎呦我操！”
　　邵颜定睛一看，只见霍彧斜跨着一个大包，一脸木然。
　　“你……”
　　霍彧看见邵颜，说不出话，只会瞪眼看着。
　　“你怎么了？”邵颜知道霍彧不对劲。
　　“我……”
　　“你怎么这点儿在呢？翘课了？不是……你扛着一包儿是要……？”
　　“我姥爷没了。”霍彧哽咽了。
　　“啊？”邵颜一愣，“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妈说是早上，一清早……毫无征兆的……”
　　“宝贝儿，别哭。哎呦喂！”
　　邵颜把霍彧拉进了屋里，带上门，将他拥入了怀中。
　　“邵颜……”霍彧的眼泪更汹涌了。
　　“别哭啊，别哭！”
　　“邵颜……你说怎么会这样啊……要知道会这样……我暑假……暑假就去看他了……国庆，国庆也可以去的啊……邵颜……”
　　邵颜一直胡噜着霍彧的背，不住的揉捏他的肩膀。
　　霍彧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洗了脸，跟邵颜说他要走几天。邵颜问几天，霍彧说还不知道，请假请了一个礼拜。
　　邵颜哪儿放心就这么让霍大公子一个人走啊，二话不说，进卧室抓了几件衣服就往包儿里塞。
　　霍彧问：你干嘛？
　　邵颜答：我陪你去。
　　霍彧想制止他，可这样难过的时候，邵颜在身旁无疑会令他安心。于是他一边将邵颜塞进去的带颜色的衣服拣出来让他换，一边给三姨去了电话。
　　三姨妈接起电话就听出霍彧哭过，连忙骂他：傻孩子这哪儿能哭啊！这得叫喜丧！不能哭！
　　霍彧说忍不住，三姨在电话另一头叹气：是啊，你姥爷最疼你。
　　说了邵颜要一起同行，三姨说那哪儿行啊，怎么能让人家跟着请假。霍彧说他已经请完假了，三姨一边骂霍彧不懂事一边让娇娇再跑一次售票点。末了让邵颜听电话。
　　霍彧三姨说了很多客套话，倒让邵颜很不好意思。
　　俩人急匆匆出了门，拦了出租车，往望京去了。
　　邵颜没跟学校请假，霍彧让邵颜打个电话给班主任。邵颜说我怎么请假？请哪门子假？霍彧一想也是，过世的是自己姥爷。于是他说：要不你就送我到火车站吧。邵颜说没事儿，我给吴垠发消息，让他代我喊到。
　　霍彧握住了邵颜的手，头靠在了他肩上。那是一副此时此刻足以让他依赖的肩膀。
　　到霍彧三姨家，几个人草草吃了饭，不到一点就出门往火车站去了。霍彧问三姨：三姨夫不一起去吗？三姨说周启福在山东谈项目，晚一些直接开车过去，这样回来的时候咱也好回。
　　出租车飞驰在四环路上，霍彧看着窗外，还在想所谓的落叶归根与喜丧。围巾下的手，被邵颜攥的结实。